银河(5 / 7)
直觉得我们干部子弟是一个大家庭里的兄弟姐妹,我们的爸爸妈妈是这个大家庭里共同的长辈,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每个人都应当忠于我们的领袖,没有他就没有我们,就没有搪瓷碗里那些豌豆,以及许许多多其他的东西……可是,一下子,我们这个大家庭里出了奸贼,有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出了‘三家村’,真他妈的反叛!我心里头跳动着无数颗滚烫的豌豆,我容不得这些个叛徒、奸贼!我高唱‘鬼见愁’歌,我不但要誓与这些叛徒、奸贼血战,我还要同那些‘黑崽子’们斗争!……就这样,你懂吗?我每挥一次皮带,都带出我一腔的仇恨与沸腾的思绪,我不是机器人!”
“回想当年,**、**他们为了夺权,的确拼命煽动造反,可我记得他们也并没有公开号召人们把黑帮往死里打啊。”
“你尊重事实。我爱你,主要就爱这一条。让我们永远尊重事实吧!解释可以多种多样,结论可以暂时不作,但是事实必须尊重。我讨厌那些不尊重事实的说法。那年八月的这种武斗现象究竟是怎么出现的?不要简单地归结为某某人的挑动。**在他的讲话里没少重复‘要文斗,不要武斗’。**也没有提倡过打人,更没有提倡过打死人,‘文攻武卫’这个话是后来才讲的,那时候她还没讲。这都是事实。别抹煞这些个事实。可是,怪,大规模的人身侮辱,打死人,逼人自杀,许多残酷的事,却在那时候大量地出现,并且一直持续了很久……”
“**、**他们表面上也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但他们对这种武斗现象其实是纵容的,他们应当承担罪责。党中央不是已经决定要公开审判他们吗?你就别再想了吧。难道你主张不算他们的账,倒算你这样的人的账?”
“我恨死了**,**他们。他们的账当然要算。可是我不能不往深里想,为什么他们那么一煽动、一纵容,像我这样的干部子弟就首先疯狂起来?我们为什么那么容易受蒙蔽?为什么那么不管不顾地冲到第一线?难道不应当承认,在运动起来之前,我们已经具备了某种容易被他们挑动的素质吗?……”
“算了算了。蔚兰,你这么思考下去,是很危险的……”
“任何时候,严肃的思考也不应当为思考者带来危险,相反,不思考才是危险的……”
“不要空谈,蔚兰。张志新的思考难道不严肃、不深刻、不正确吗?可思考给她带来的是杀身之祸!”
“在中国,这种杀害思考者的事难道还会再出现吗?难道还能允许再出现吗?杀害思考者,就是杀死民族本身!”
“蔚兰,你成哲学家了……这思考多让你痛苦啊,看你额上的皱纹、脸上的泪痕!”
“是痛苦,可也幸福……”
蝉鸣。蝉鸣。蝉鸣。
哭声。哭声。哭声。
一张变了形的男孩子的脸。
“狗崽子!你他妈的老实点!”
“你不打,把你丫头养的也捆起来,一块揍!”
皮带。铜头皮带。皮带上的铜头。闪闪发光的铜头。
下垂的皮带。挥舞的皮带。落下的铜头。
“啊!啊哟——!”
太阳穴痛。只不过是因为累了。喊得太多太久。
一双倒过来的眼睛。呆滞的眼神。
“死有余辜!”
“死了就死了,不许哭!再哭就他妈的把你们也捆起来!”
电话盘。“我他妈的要火葬场!死了个黑帮!你们他妈的快点儿来!”
电话盘。旋转。旋转。旋转。转成一朵仙人掌上的黑花。分泌着黏液的黑花。
“奇怪,要不是今天他提起来,我简直不记得那个张春萌了……”
“谁提起了谁?”
“就是早上我在美术馆前头见着的那个老头。他跟我打死的那个作家,是孪生兄弟。他原来是个画画的,没他兄弟有名。”
“他提起了谁?你想起了谁?”
“他提起了那作家的儿子,叫张春萌的。跟我差不多大。他提起来,我才想起,打到一半,打得那作家半死不活的时候,他从学校回来了。他进了屋,一见那个情景,浑身哆嗦……其实我也记不大清他还有什么表现,是哭是叫,我根本就没注意。我命令他同狗老子划清界限,他好像木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个划法。我就把皮带递给他,命令他用皮带揍他的亲爹……”
“天哪!你打哪儿学来的这种惨无人道的办法?”
“我说不清。真的说不清。我的兽性是怎么涌现出来的?谁也没有具体地教给过我。可是我在那种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就那么干了……”
“这真可怕。张春萌为什么依着你呢?那是他亲爹啊!”
“我连自己都弄不懂,怎么弄得懂他?他比我个子高,力气一定比我大。当时屋里只有我一个戴红袖章的,倪敏她们都走了嘛……可是他到底还是没有反抗,挥起皮带,打了他的父亲!当然,他犹豫,他不时紧闭着眼睛,当皮带的铜头落到他父亲身上时,他甚至被吓得蹦了起来,因为他父亲用那么一种没法形容的眼神望着他……可是他毕竟打了不止一下……”
“他心上的创伤一定比你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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