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马甲(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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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致,你裙子都脏了,这可如何是好?”少年的声音里似乎藏着一丝颤抖,难以掩饰的愉悦几乎要从每个字眼里透出来。

好一会,少女才慢慢转动眼珠,有些迟滞地低头,目光沿着衣襟、裙子的血迹一路向下,最后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灰色眼睛。

那是一头还未满月的小羊羔。

它趴伏在母亲的尸体旁,发出哀伤的低唤,用脑袋轻轻去拱母亲的肚皮。

它那么无助,那么弱小,甚至连路都走不稳,除了围绕母亲的尸体打转,几乎毫无办法。

容玉致猛地倒退一步,在干草堆上踏出一个血淋淋的脚印。

小羊羔受惊抬头,看向她,清澈的瞳眸里满是惶恐,抖得像片飘零的秋叶。

恍惚间,容玉致似乎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一张男孩的脸。

那时,男孩也是这样看着她,用手紧紧拽住她的裙摆,哀求她:“姐姐,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阿娘好不好?我好怕,我好怕啊……”

巨大的愧疚,惶恐,不安在她心间激荡,扼得她几欲窒息。

如果她不肯做无生弥勒的刀,在欢喜宗就活不下去。

她也怕,她也想活。她想活,男孩就必须死。

前世的她这么告诉自己,任由蛊虫吞噬了那对无辜的母子。

但自那夜之后,她夜夜梦魇缠身,难以安宁,那对母子成为她叛出欢喜宗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给容家当内应,灭了欢喜宗。

她以为这样就能将功赎罪,洗清身上的罪孽。

被父亲带回东都的路上,父亲曾问过她日后有何打算。

她望着初升的朝阳,如释重负般道:“我想……当个好人。”

容君笑微微一愣,似乎从未听过此等怪异的回答。片刻后,他温柔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她怯怯地抬眼看他,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阿耶,我可以吗?”

容君笑低头看她,眸中闪过一丝不忍的悲悯和内疚,语带哽咽:“自然可以。你不止能当好人,你今后还可以成为仗剑四方,人人敬仰的女侠。”

前世东都那些人都说大宗师侠肝义胆,公正严明,这辈子所有的私心,大概都用来为私生女遮掩丑事了。

可他们不知道,她从来不曾将在欢喜宗的事情和盘托出。

她不敢。

她害怕告诉父亲之后,父亲就再也不肯带她回家了。

容玉致忽然弯腰干呕,呕得肺腑翻滚,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慢慢蹲下,双手抱住头颅,双目失焦,像溺水的人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急促喘息,唇瓣颤抖,吐出痛苦的呓语:“闭嘴啊……”

不要再叫她杀人了!

羊圈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幸存的羊儿顶着死亡的恐惧,争前恐后夺路而逃,只剩下那只刚满月的小羊羔,依偎在母亲的尸体旁不肯离去。

羊圈的动静终于惊醒了酣睡的牧民。

小木屋的窗缝忽地透出几丝光亮,拖沓的脚步声朝门边靠近,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嘟囔:“怎么回事?总不是来狼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身材敦实的汉子擎着豆油灯,以手揉眼,哈欠连天地朝羊圈走来。

他睡眼朦胧地瞥一眼,羊圈中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于是他又走近了些,提起豆油灯晃了晃。

圈中血流满地,羊尸堆叠如山,宛如屠宰场般惨烈。

“啊!”

汉子脸色大变,冷冷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消,竟连门也来不及走,直接翻过一人多高的木篱笆。

灯火照亮羊圈,一个浑身浴血,脸白若鬼的少女蜷缩在群羊的尸体中央。

听到动静,她缓缓抬起头,海藻般的长发滑落,露出一张染血的雪白面孔,一双漆黑的眼眸空洞洞的,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汉子惊恐地倒退数步,跌坐地上。

“魔鬼!是魔鬼啊!”

他转身爬起来,又被地上的羊尸绊了一跤,豆油灯摔飞出去,点燃角落里堆放的干草。

天干物燥,火势转瞬蔓延。

汉子用双臂撑起一点身体,忽有一道沉重的力量踩在他背上,将他压回地面。他惊惧交加,肝胆欲裂,双手在地上乱刨。

“救命!救命啊!”

一根冰冷的手指从颈后探出,不知怎地在他脖颈间一点,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有人抓住他后领,一把将他提起。

汉子这才看清捉住他的,竟是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

少年身形清瘦,力气却大得惊人,只用一只手,便轻松地拖着他穿过羊圈,来到少女面前,按着他跪下。

羊圈外鬼影重重,像浓重的妖雾,将燃烧的火光密不透风地包裹在其中。

“怎么办,被看见了。要杀掉他灭口么?”

汉子语无伦次地朝二人求饶,可是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

容玉致站起身,瞥了眼羊圈外的鬼影,方才的软弱和无助霎时间如潮退去,眉梢眼角似凝了一层霜雪,冰冷,美丽,生来自带邪气。

像是无底深渊中,一丛用鲜血浇灌而成的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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