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西厢》(二)(1 / 3)
我生下的那日,牝鸡司晨。他们异口同声预言,我终将气死我的父亲。
就是这样一个荒诞无稽的谣传,在事隔十九年后的今天,我出嫁的前夕,到底是应验了。
“生者死之原,死者生之路,无生亦无灭,有生必有死。”我没力气同他人吵。
这个时候的我,稍微大了些,自认为稳重了许多,随生命的长度,逐渐增加了阅历的高度,知道哪些人可以顶撞,哪些话即便烂掉了舌头也不能说。
其实我更想呸他们的:“我爹堂堂一个相国,爬罗剔抉,刮垢磨光,未能死在为民请命上,倒先栽倒在了勾心斗角间,你们这些个‘大人’们,不闭嘴不自责不反思,竟率众说起风凉话来了?”
现实中,我们,母亲、我、弟弟欢郎,只能静默无声的回崔氏的根基——故乡博陵去。母亲说她早已递送出书信,嘱托她的侄儿、也就是我的未婚夫婿郑恒,陪我们扶柩同归,只不过不清楚什么原因,迟迟未见郑恒人来。
“还是等郑恒孩儿来了再动身吧。”行至河中府时,母亲忽然提议道。母亲感伤的再次哭湿了丝帕,“你弟弟年记小,如今天下扰攘,兵戈起祸,我们孤小霜弱幼,归程遥远,没个成年男子作依靠,再路遇个歹人……”她哽咽地说不下去了,抽泣着换了只新丝帕,捂住了红肿的泪眼。
母亲养尊处优惯了,父亲就是她的天,承载了她一生的爱、信仰与希望。而今,天塌了,她也一并被压垮了。她必须为自己另寻一块天。
母亲执意的结果,是我们暂时寄寓在先父修造的普救寺的西厢宅院,早晚斋供、守服看灵……静候崔氏或者郑氏的人,来迎接。
时值暮春天气,趁母亲哭累了午憩的时候,我拐着红娘偷离寓所,在寺内散心解郁。
琉璃殿相近青霄,舍利塔直侵云汉。
“听闻普济寺南来北往,三教九流,过者无不瞻仰。没想到啊,果然恢宏!”我站在金字牌额的“敕赐普救之寺”下,站在“普救光阴,归依慈悲”的美好愿景前,极目远眺。
潺潺流水,遍行翠竹修柏;参差楼阁,凑趣名葩异卉。
几名极年幼的小厮,在我们前头行路,既为替我们引路,也为替我们规避闲杂人等。
而我,早不耐烦于躲躲藏藏、行行停停、瑟瑟缩缩。我拉住红娘的手,绕转回廊,向松亭花溪处观景。行过厨房西、法堂北、钟楼前,登了宝塔,参拜了金刚。
红娘一路上替我遮遮挡挡。她说,闺门有法,家道肃然,侍女似我,不告而出,亦为自耻,何况小姐?她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她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男女授受不亲,万一碰上男子……她啰里啰嗦女诫连篇吓到小手冰凉小脚哆嗦,她吭吭唧唧道:“小姐啊,你放过我,咱们快回去吧。今天的事情如果夫人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我说:“悄声。嘘。你看。”
佛殿的诸天圣像前,长跪着一名身着白衣的清削男子。他沉沉的低吟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深思,吴天闺极。”念完,深深地磕下头去,许久未起,肩背轻颤,好似在无声的哭泣。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牵动了他思念已逝父母的悲伤情绪,但他的这句话,像极轻的一声脆响,叩启了我的心扉。想到父亲仍在世的音容笑貌,想到树倒猢狲散的门可罗雀,想到归乡路途的千难万苦……我感同身受,鼻间微酸,抬手摸脸,已是冷泪满腮。
我手提垂摆,想迈进佛殿略瞧瞧这位同病相怜的苦命人的正脸。看见他好似听见我的足音般的匆忙直起身,惶惶草草的拭净脸,只留给我一个侧脸,更确切说,只有衣袖未及拭干的一道泪痕,我已被口娘展衽遮面,慌慌张张的拖了出去。
我听见有人喊他:“张解元,你原来在这里啊。”
哦,竟然还是个小小的解元呀。我笑。压抑了很久的阴郁情绪,好像轻松了那么一点点。
稍入暮的时候,我们循例,安排香案,在太湖石畔祭拜亡父。
我奉香过额,默默祝祷:“此一柱
。香,愿化去先人,早生天界;此一柱香,愿堂中母亲,身安无事;此一柱香……”
夜深香霭散闲庭,帘幕东风静。
忽地随风送来一阵丝桐勾清音:其声壮,似铁骑刀枪冗;其声幽,似落花流水溶;其声亢,似长风鹤唳空;其声低,似闲谈儿女喁。
思接意通,我痴醉的静立于庭院。我听出了“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的壮阔;听出了“竹索缆浮桥,水上苍龙偃”的隐忍;听出了“泛浮槎到日边”的旷达……我跟随琴曲牵引乍欢乍悲,心绪动荡,几乎连默祷时应有的持重守静外表也难以去维系了。
母亲差小厮去问:“何人夜深扰人清静?
小厮回禀道:“弹琴的人姓张名珙字君瑞,是寄住在佛塔舍后轩阁中的穷书生……”
我代母亲展阅弹琴者的致歉信,颜柳真书,紫毫笺一幅,略概叙缘由始末:“……西洛贫儒,儒学进身,喜寺院清净,温阅旧书……不日离去,叨扰之处,万乞海涵。”
相约不如凑巧。这位弹琴的张君瑞,好像正是我撞见偷偷哭泣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