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李瑞娃(1 / 2)
旱灾到现在,李二莲见过了太多生死。
上辈子听老人讲过,万般死法饿死最惨,做什么鬼都不能做饿死鬼,眼下的饿殍遍地,便是李二莲以为的最惨的人间景象了。
可即使看过这么多,也没有一件可以与今天相比。
那孩子真是懂事,懂事的孩子最让人心疼。
徒迁千里,背井离乡,孤儿寡母的熬到现在,只想想便知道他们吃了多少苦。
这位李二莲素未谋面的母亲,有着花白的头发,粗粝的双手,和一具已经没了生息的皮包骨头的躯体,她仰躺在窝棚里,面容虽枯槁,却很是安详,许是她微微张开的嘴与不能完全闭劳的眼睛给了别人这样的错觉,因为这个女人是寒饿交加、饱受病痛而死的。
“小孩,逝者已矣,莫要太过伤心,活着的人更该好好活着。”李二莲半蹲下去,将埋首于女人僵硬冰冷的胸膛前的男孩扶了起来,她想抱抱这个孩子,像抱婴儿一样安慰,无奈屈就于力气太小。
“我叫瑞娃,李瑞娃。”
男孩突然抬头说道,他拭着眼泪,单眼皮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透彻而认真。
李二莲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如何回应这句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又不想白白让人盯着,于是礼貌性地夸了一句:“瑞娃,你的名字很好听。”
李瑞娃:“我出生的时候刚入正月,一连下了三天的好雪,爹娘期盼着瑞雪兆丰年,给我取名瑞娃,算命先生说这名字很好,我这一辈子一定能不愁吃穿,年年丰瑞。”
李二莲摸摸他的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苦和难都是一时的,我们都应学会坚强和忍耐。”这孩子说话太沉邃,比她这个成年人还成年人。
“可惜,许是这名字福气太过,犯了老天的忌讳,七岁那年家乡河水大涨,冲垮了房屋,淹没了田地,也夺去了我的爹娘。”
李瑞娃仰天自语,无悲无喜。
李二莲这才知道,这位刚刚去世的女子并非他的亲生母亲,想来是李瑞娃失怙后被这大娘收养去了。
怎料李瑞娃接下来的话又推翻了她的猜测:
“那算命先生骗人,我漂泊了四年,四年里没一天吃饱穿暖过,都快忘了饿了有肉汤喝困了有棉被盖的滋味了。好不容易在个村子落了脚,大家允我蹭饭吃,却又来了旱灾。米缸见了底,人家自己的孩子都养不起,任谁又好意思赖在那里?”
“逃荒的日子比流浪还难捱,幸好遇到了齐大娘,要不是她,我应该会饿死在路上尸体被野狗分食吧。”
“…别瞎说,小小年纪别把死字挂在嘴边。”李二莲心疼地无以复加,却只会安慰这么两句。
李瑞娃:“齐大娘也总说,做人要多往好处想,什么苦哇罪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待将来有了吃的有了钱花,谁也不会记得如今的难。可算起来她这辈子才是从头难到尾,没活出什么将来。”
他突然笑了一下,接着道:“所以她又总说,反正习惯了,多一口少一口没区别,便总将讨来的吃的让给我,我不吃,她还不高兴,板着张臭脸不搭理人。”
“所以我认她做了干娘,磕头的时候发过誓,等我长大挣很多钱,再不让娘挨饿。”
“婶婶…”
“哎。”
“那算命先生一定是骗我的,他说的都是反话,我这辈子遇谁克谁,连自己都克,准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李二莲落下泪来,将男孩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傻孩子,什么算命先生,什么天煞孤星,迷信的东西不要信,婶婶说你心明眼亮善良聪慧,将来一定封侯拜相,你的福气在后面呐!”
李瑞娃:“封侯拜相…”他垂头丧气道:“怎么可能,连个字都不认得,哪个皇帝会雇文盲做臣子。”
李二莲哑然,一句“我供你读书”到了嘴边,李瑞娃突然离开她的怀抱,擦掉眼泪,挤出个笑脸,故作开朗地跑走了,他说:
“娘走了,得抬到西面的岗子里去,我一个人可抬不动,还要请婶婶帮忙找两个力壮的。”
这天未到中午,林树琼迈着一双细长腿踏出了城门,之前他被金玉璟严词逼在家中一直闭关写作,直到今早才完成了这一季度的工作任务。
金玉璟是面冷心热,怕他那细胳膊细腿的到了这虎狼般的难民堆里会被人拆分上架烤了吃了,林
树琼却一根筋地认为金玉璟商人本色,不榨干他最后一滴价值决不罢休,于是他日夜赶工不眠不休,就为了摆脱金玉璟的控制。
李二莲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放了风般地与一群破衣烂衫的灾民坐在一起晒太阳,那张说惯了之乎者也的嘴不断开合,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
走近了才听出,原来他正用这些天构思的小品、故事来送温暖、献爱心。
小品讲完了,故事结尾了,林树琼往身后一掏,一只小鼓拿到身前,一边击鼓一边高歌。
曲罢,众人鼓掌喝彩,心中不免感动。
林树琼对穷苦人的同情与理解,让这些无着无落的人感到无比的亲切,他诗歌中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与期盼,又让这些人灰蒙蒙的心情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温暖而向往。
李二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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