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2 / 2)
抿一抿唇,垂着眼眸安静地侍立在一旁,脸上辨不出喜悲。
那一沓画稿被阿宝拿回去以后,她按照上面所绘的花样,每一幅都绣出了一件肚兜。
赵從看见了,十分不解:“这些自有宫人做,你忙活这些干什么,既费心神,又伤眼睛。”
阿宝彼时在绣那幅小老虎耍绣球的肚兜,闻言揉一揉酸涩的眼道:“嬢嬢亲手做的,和那些宫人做的怎么能一样呢?”
赵從夺走她手里的绣绷,说:“别绣了,你的眼睛都熬红了。”
阿宝却抢过来继续绣,一边说:“最后一幅了,你若是累了就自己睡去,我绣完了就好了。”
赵從没有去就寝,而是陪在她身旁,沉默了许久,直到阿宝终于绣完,困倦地扯了个呵欠,他才突然低声问道:“为什么你要绣那么多?”
阿宝抻抻懒腰,不解地看他一眼,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会不懂。
“孩子总会长大的嘛,多绣几件,好换着穿。”
那夜的最后,赵從始终未发一言。
阿宝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感觉肚子上趴了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得她不舒服,她不耐烦地踢了踢腿,想把那东西赶走。
翌日清晨醒来,赵從已上早朝去了,没在她身旁,她低头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寝衣衣襟上,多了些痕迹未干的水渍。
阿宝后来想,赵從应该就是这一晚下决心除掉这个孩子的罢。
她一心期盼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健康长大,将他从小的肚兜到长大一些的衣裤都做好了,可赵從却并不给她的孩子出生的机会。
那一日是三月二十,就在她被祝安拦在棂星门前,当着天下人面指骂为奸后不久,薛蘅打发人送来一盒桂花糕。
彼时梁元敬也在,他在御花苑中为她画像,见她拈了一块桂花糕要放入口中,忽然道:“不要吃。”
平日画像时,他甚少主动开口,因此阿宝有些吃惊:“为什么?”
梁元敬看一眼她挺起的肚子,又看一眼送来糕点的薛蘅的侍女,低声道:“不安全。”
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阿宝半是惊讶,半是好笑。
“你以为薛蘅会在糕点中下毒?”她笑着扫他一眼,“放心罢,薛蘅不至于那么蠢的。”
说罢,咬了手中的桂花糕一口,随即咽下。
梁元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吃了下去。
阿宝被他忧心忡忡的神情逗笑了:“你干什么?一副看将死之人的样子看着我,梁大人,画你的画去罢,我不会有事的。”
然而不过半炷香工夫,腹部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阿宝捂着肚子,摔倒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身旁侍女发出尖叫,乱作一团。
阿宝疼得睁不开眼睛,犹记得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梁元敬扔了笔不顾一切朝她奔来的身影。
“孩子……”
她揪着他的衣领,竭力挤出这两个字。
“我知道!我懂!你别说话!”
梁元敬在她耳边大声喊道,一双有力的手抄着她的腿窝,将她从草地上抱了起来。
分明是那么清瘦的人,分明是一双执笔的手,可力气却一点也不小,双手那样稳,竟将怀胎七月的她轻而易举地打横抱着。
“血……”
阿宝听见有侍女惊慌地喊。
“我的……孩子,是不是……”
阿宝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泅湿了梁元敬的绯红官袍,化作一滩浅淡的痕迹。
“你的孩子很好!你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梁元敬用低沉冷静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一边喝问那群慌张的侍女们,“御药局怎么走?”
有侍女说:“我知道!梁大人,请跟我来!”
“梁元敬……”
阿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了一声梁元敬的名字,她没说完,但她知道,梁元敬一定会懂的。
他会知道她未说完的那句话,是恳求他救一救她的孩子,她知道她从前待他刻薄,总是喜欢捉弄他,她错了,但请他救救她的孩子,让他能平安地来到这个世上,她阿宝会感激他一辈子的,她会报答他的。
直到神智彻底地堕入黑暗后,阿宝的手指都一直紧紧抓着梁元敬的衣襟。
她抓得实在是太紧了,以至于御药局的医官不得不将梁元敬胸前的一小块袍子剪下来。直到崇政殿里的赵從收到消息,匆匆赶来时,阿宝手中还抓着那一块小小的红布不放。
但她到底是失去了那个孩子,她的第一个孩子。
也是她此生唯一孕育过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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