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逼迫(1 / 1)
祁悯在这般大雨下提不起兴致,摆了摆手,不甚在意。
秋雨滂霈,跳珠乱撒,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路家覆灭时也是这般大的雨,雨水带着枯败的黄叶流淌,一如生命无可避免地随时光走向尽头。
裴景歌实在看楚彧不顺眼,便顶着大雨翻墙走了。
楚彧始终漠然置之。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楚彧支着头,半边发丝被雨浸湿,眼也好似是湿的。他红润的嘴唇勾着笑,一绺头发垂在胸前,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内。
雨声犹如乱草纠纷缠绵,空气也好似变得格外粘稠起来。
被楚彧这样盯着,祁悯莫名不自在起来,“大将军,你究竟来干嘛?”
“来喝茶。”楚彧道。
“哦。”
又是许久的沉默。
瓦楞上的水顺着房檐连成一串水帘,再重重落到地上。
祁悯觉得有些闷,她推开潮湿的窗棂,抚着腕间的佛珠,看着看着,思绪便随着凉风,不知飘往何处了。
迸溅的水滴像朵透明的梨花,触目望去,满地都是花。
曾经的路府院中,也曾飘满梨花。
青石砖伏水成洼,祁悯看见一个个冷漠无情的士兵,披甲载兵,刀剑上闪过惨白的光。
祁悯后退两步,佛珠骤然坠落,她探向腰间的匕首。
透过窗户,她看到地上不知何时成了一片殷红,路府的管家倒了下来,家丁侍卫的胸膛被刀剑刺穿,然后是她的叔叔婶婶,兄弟姊妹,全浸到了红色的河中。他们都惨烈地倒在地上,深黑的眼睛死死瞪着祁悯。
碎碎的梨花飘了过来,美得不可方物,她却如置身在冰窖,脊背钻来冷意,身体僵硬动弹不得,耳边是嘈杂的厉呵——
路祈明,你活着就是为了给我们复仇的。
路祈明,你都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杀掉路家的仇人。
路祈明,你承认吧,你这样满手鲜血的人,跟那些刽子手是一样的。
肩后有一只血手探了过来,祁悯蓦然拔出匕首,凶狠反手挥去。
楚彧来不及躲避,上臂被割开一道血口。
“我会给你们报仇的!”祁悯双目猩红,怒不可遏地大喊。
楚彧方才听到手串掉落在地的声音,看到祁悯呆愣在原地,忽觉有些不对。
他喊了两声祁悯的名字,见她没有反应,便想上前,却没料到祁悯会猝不及防地攻击。
“祁悯……”
祁悯看清楚彧的脸,手中的匕首骤然摔落在地。
她踉跄两步,蹲在窗边,痛苦地捂住眼睛,整个人缩成了一团,低低喘着粗气。
楚彧没有管手臂上的伤口,只是蹲在她面前,又唤了一声:“祁悯。”
过了许久,祁悯慢慢捡起佛珠,冰凉清透的触感让她开始回神。
地上有正在滴落的血,她缓缓抬头,看到楚彧手背血河纵横交错,手臂渗着一团殷红。
她不知所措,“楚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慌乱地想看楚彧的伤口,刚触到他的衣袖,忽被一只大手捞进怀中。
“楚彧!”祁悯落入宽大温暖的怀抱,她惊得睁大眼睛。
外面似无数珍珠倾撒在地,淙淙急雨,雷车轰轰。
不知为何,这个拥抱让她觉得十分安心。
犹如搁浅的鱼终于遇到海浪,犹如干涸已久的沙漠迎来第一场润泽。
不对,这样不对。
她猛地推开楚彧,强迫自己脱离舒适的感觉。
“祁悯,你在怕什么?”楚彧目光灼灼,似乎想要看透她的内心。
祁悯使劲摇头,这样的温情让她感到恐慌,她太怕像从前那样失去所有,所以她宁愿从一开始便阻绝这些善意。
“还是……先看看你的伤吧。”祁悯试图转移话题。
楚彧紧紧攥住祁悯的手腕,“你为什么会失控?”
祁悯的手一顿,目光中带着疏离,挣脱开楚彧的手,向外走去。
“我去叫人给你拿药。”
“祁悯,你只是个凡人。”楚彧在她身后冷冷开口,见祁悯愣在原地,他的语气舒缓了几分,“你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你的那些执念,快要把你压垮了。”
在外人看来,祁悯是战无不胜的祁将军。可唯有楚彧却看穿了她的内心,他告诉她,她并不是神,她坚强盔甲下,是一颗濒临崩溃的心。
祁悯回头看向楚彧,看向这个不知何时她开始慢慢依赖的男子。
“你先把伤包扎了。”祁悯淡淡道。
楚彧手臂上的伤并不深,祁悯给他包扎好了伤口,这才与楚彧对立而坐。
祁悯给自己倒了杯茶,用手指轻轻抚着杯沿,楚彧知道,她在犹豫。
“祁悯,算了,不想说也……”他不想将她逼得太紧。
祁悯忽然开口,“在庆国流传过这样一句话:长夜将近,剑光不灭。说的便是随先帝开创庆国的开国大将军,路谨。”
窗外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祁悯眼神如同被大雨洗刷般清明,她缓缓道:“而我,是路谨的亲生女儿,路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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