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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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街北,昔日热闹的立政殿,如今门可罗雀。

朱漆大门前,仅有一位梳着螺髻、外罩暗绿色纱衣的老年宫妇在门外驻足,双手奉着一卷明黄色的玉轴诏书。她从辰时起身,一直徘徊到了如今夕阳西斜的时辰,终是叩响了立政殿的朱门。

“李大娘,怎么是您?”朱门缓缓开启,来迎的侍人一见来人,眸间霎时亮了起来,忙搀扶着她走入殿内,“您老今日怎生得闲,来了我们立政殿?难道是陛下她终于想起了君后,想要召见我们君后不成?”

那侍人小心翼翼地赔着笑,生恐招待不周。毋怪他殷勤,只因这李大娘乃是当今圣上的亲信,从潜邸时便为圣上赶马驾车,大半辈子忠心耿耿,颇得圣上敬重。如今她年逾花甲,因她年老,可以不用在乎男女[1]之大防,圣上特诏她入宫养老,偶尔也会让她监管后宫中事。

可李大娘只是一语不发,面上汗颜地跟在侍人身后,步履蹒跚地迈入了正殿。隔着重帘,李大娘微微抬首,看着幔纱后斜倚熏笼的身影,不禁面露难色。

“何事?”熏笼上的男子见她久不开口,于是轻启朱唇,徐徐问道。他微微垂眸,眼尾稍向上翘,长睫垂下的阴影处,恰有一颗针尖大的朱痣,纵是神情靡废,也颇有几分犹存的风韵,挡不住浑然天成的媚意。

“君后,小公主已经送到了侧君那里。”迟疑半晌,李大娘面上已是涔涔冷汗,她将手中的玉轴诏书奉上,拱手道,“陛下吩咐,以后小公主的一应事项都交由侧君处置,您不必再管了。”

一时四下无言,整个立政殿骤然静下来,像是万事万物都凝滞了,唯有几案上摆着的檀香炉上一缕香烟袅袅升起,不知忧愁地向上飘动着。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斜倚在熏笼上的男子只是打开了玉轴诏书略扫了几眼,便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强撑着回道:“知道了,下去罢。”

李大娘既惊又愧地略向上探了一眼,隔着幔纱却一无所获,她颤巍巍地跪下道:“老妪无话可说,只觉愧对君后。君后若是怨恨,就怨恨老妪罢,只是……还请不要怪罪陛下,陛下所做一切都是有苦衷的。”说罢,她缓缓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出立政殿。

幔纱之内,陆修听到这荒谬可笑的话,倏地站起身来,将手中那道明黄色的玉轴诏书直接摔下殿去。

侍人拾起散落在地的玉轴诏书,惊慌失措地看着上首处的君后,道:“君后,这可是陛下的圣旨……”

陆修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冷冷地道:“抱走公主算是什么本事?有本事,就让她废了我!”

那侍人吓得再不敢吱声。

“都下去!”陆修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挥手遣散宫人。

待宫人恭敬而畏惧地插上宫锁,行礼退下后,陆修脸上便再也绷不住了,泛红的眼框怔怔地凝视远方,一眨眼便滚下一滴泪,洇湿了垂下的一缕如墨般的碎发。

他早已失宠,在这寂寥深宫中,唯一的念想便是这个亲生女儿——可现在,就连这唯一的希冀也要被残忍地夺去了。

陆修怆然一笑,绝望地阖上了双眼,却又似是忆起了什么,再又不甘心地睁开眼来,修长的五指从怀内胸口处掏出了一枚成色上佳的羊脂玉佩,只紧紧地攥着它一言不发。

那玉佩被雕琢成五裂枫叶的形状,触手生温,包浆厚实,用一根罗缨缀饰,正面临仿着枫叶的脉络走势,反面刻画着绵绵不绝的云纹,只是最右侧一裂枫叶有过磕碰的痕迹,碎成了几小块,虽用金细细补了,却仍旧显得不伦不类。

曾经有一个女孩忽闪着琥珀色的鹿眸,兴高采烈地将这枚玉佩塞到他手中,对他说:“陆将军,姜某无以为报,只能送你块我们金陵特产的枫玉佩,你可不要嫌弃啊。”

可惜后来这个女孩成为了他的妻主,渐渐成人,也渐渐与他疏远,一直疏远成如今这般的表面夫妻,疏远到他每年只能在大祭上才能远远地看她一眼。

他静默地瞧着手中的玉,再欲说话时,已半是哽咽。

他想说,他这辈子是不是选错了?

犹记得十六年前,他率领江南军,刚刚取得了岭南之捷,预备封为云麾将军。那时他才二十四岁,年少气盛,从受封大典的高台向下俯视,只见了姜洛一眼,便沦陷了。

所以后来,当姜洛一双素手环上他的腰时,陆修便半推半就,很轻易地把身体交给她了。他以为那是她们关系的开始,回想起来,从这一轻浮举动开始这段关系就开始倒计时了。

为了妻主,他可以忍受高门绮户的礼仪规矩,可以脱下银辉铁甲,为妻主洗手作羹汤,可是一场阴谋却始料未及地发生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十数年,但那场端午踏青宴上的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曲水流觞的宴会之上,他只喝了一杯竹叶青便醉晕过去,再次醒来时头痛欲裂,竟发现自己睡在了西郊慈恩寺偏舍的斋榻上,而且自己衣衫半褪,榻旁还睡着一陌生女子。

“陆将军,你们军营出身的男子都是如此淫|乱不堪么?”他永远也忘不了妻主这声冰冷的问句,让人从心底里渗着寒意。

从那以后,妻主便只生疏而又客气地称他为“陆将军”,再也未去过他的屋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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