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来信 第17节(1 / 4)
“年轻公子哥,长得好看,穿棕颜色的呢子大衣,看起来很有钱。”金花回答,眼里甚至放出两道亮光来。
我顿时踌躇,很想扭转头往巷口走。金花大约以为我害羞,在背后推了我一把,骇笑说:“还不快去。人家等你很久了,你今天肯定逃不过去的。”
我也怀疑终究逃不过去,因此只好回家去。
客堂里点得灯火通明。平常为了省电,一家人吃饭只点头顶的一个电灯泡,饭菜都是暗绰绰的颜色,今天竟然把表弟看书的台灯也挪出来,放置在屋角的长凳上。傅博延正襟危坐在桌旁,桌上堆着几个点心盒子,舅舅陪坐,舅妈忙着添茶。看见我进来,舅妈竟然堆出一脸谄媚的笑容:“小祖宗,这么晚才知道回来?三少爷等你两个钟点了。”
傅博延站起来,正正经经叫了一句:“惠贞。”
还没等我说话,舅妈已经拉着舅舅站起来,朝我使了个锋利的眼色说:“惠贞陪陪三少爷,我和你舅舅还有事情要商量。”
人瞬间退了个干净,就只剩我和傅博延两个人,坐在惨淡灯光下互相对峙。我坐下来说:“三少爷找我,可是有事?”
他挑了挑眉头回答:“也没别的事,那天说好要来看你的。”
我知道舅母就在隔壁,在自己家里不好太无理,只好坐下来不咸不淡地回答他的问题。
“怎么不再去鑫鑫饭店?生意不好?”他问。
“嗯。”我回答。
“在别的地方卖烟?”
“嗯。”
“哪里?”
我不作声,心里猜想,舅母怕是早就把我的底细原原本本地提供给他。
“外面乱得很,我帮你另找一份工作,可好?”
我不敢相信他会没有别的用心,一口回绝:“多谢三少爷关心,不必了。”
他又解释:“那天你见到的丛小姐只是朋友,我们几个是上海同一个学堂毕业的同学,一起聚一聚而已。”
我觉得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又回到一个字的回答:“嗯。”
这样索然无味的对话,我想他也觉得无趣。两个人沉默了一阵,他站起来告辞。舅母立刻又从门后面出现,推我去门口送客,嘱咐我要送到巷口,甚至急不可耐地将大门关在我身后。
外面是浓稠的黑夜,雨丝密如蛛网。他在门口戴上礼帽,望了望天。我以为他要迈开脚步,不想他忽然转身,逼得我退后一步紧贴住门板。
“惠贞,”他停了片刻,才在我头顶开口。我看见他在黑暗里扯着嘴角笑了笑:“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我是真心喜欢你。你现在不相信,不怪你,连我自己也还不大敢相信。”
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他动手做一些出格的事,绝不能让他得逞。只是他并没有,只退后一步,戴上手套,掸了掸帽檐的雨水,笑说:“不要送了,下雨呢。”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一进门舅母忙不迭地来追问我和傅博延的关系,我只好躲到小阁楼里去。幸好表弟拆了点心盒子,惊声尖叫“奶油蛋糕”,分去了舅母的注意力。夜深人静,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冗长而单调,这寒冷潮湿的冬季,不知何时会是尽头。直到夜色渐渐褪去我还无法入睡,只好偷偷起床,借着清晨一点灰色的微光,在窗前匆匆给秀燕写了一封信。
第28章 红妆(2)
日本人进城是在五月底。日日阴霾的梅雨季节那天忽然放了晴, 响了十几天的大炮声终于寂静下来。不知哪个胆子壮的出门去探风声,回来说,国军早已经不见踪影, 穿黄军装摇太阳旗的日本军正成群结队地从清波门外涌来。
消息一传十, 十传百, 片刻就传遍石板巷上下,谁都不敢出门,家家户户关门闭户, 铺子也通通挂上门板。从阁楼的窗口望去, 再也看不到远处天水大街上的行人, 一时间万人空巷, 鸦雀无声。
然后传来远处隐隐绰绰的人声,由远及近,开始听不出在讲什么,渐渐才听清是士兵的呐喊, 喊一种奇怪而陌生的语言, 一声紧似一声, 直到最终可以看见四排耸动的人头, 队伍长得没有尽头,全部戴着草黄色的军帽, 间或夹杂头顶飘扬的膏药旗, 伴随皮靴踩在石板路上整齐划一的咔嚓声,在雨过天晴的天水街上浩浩荡荡走过。
没人敢出门, 生计却要继续。家里储存的咸肉早就告罄,渐渐的连米饭也变成了稀粥。阿花饿得嗷嗷叫, 还要在饭桌底下遭舅母的飞腿。金花过来串门, 偷偷告诉我:“今天我家吃红烧肉了。”
“你上过街了?”我震惊。
金花摇头, 神神秘秘地附在我耳边:“家里的猫今早叼了一只老鼠来,大得吓人,我就……”
我差一点没把中午喝的稀粥也呕出来。
终究挨不过去,金花挂着香烟担子出了门。我在门口喊了她一声,叫她等我一起,却被舅舅一把从门口拉回来。舅母看见“嗤”了一声:“别人家的女儿都去得,只有你外甥女精贵,十指沾不得阳春水,要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从没见舅舅发过那样大的火,我关上房门还听得见他在客堂里拍桌子的声音:“我胡仁良再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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