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一抔黄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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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的妇女们围在屋后的空场地上,帮忙缝孝布,除了要准备白纱孝帽,还要将白纱布剪成长条状,用针线勾带在子孙们的鞋面上,却并不打结,一边缝一边告诫:不能撕啊,这是你奶奶的皮啊,撕了这布就是撕她的皮,她会痛,会来找你报梦的,要一直等到它自己脱落。

大门外,哭灵班子带来的破旧音箱偶尔发出“吱呜——”的尖叫,一个壮实的中年妇女,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背着一个小黑包,正就着话筒夸张地拖着哭腔连说带唱“慈母一去啊,永不归啊,孩儿我不孝啊……哎哟呜啊”,唱完悼歌,又故作悲情地唱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真的好想你……”、“我的思念,是不可捉摸的网……”唱到投入时,兼且手舞足蹈,活脱脱一尊乡村歌王,本来悲伤凝重的氛围,被她弄得十分古怪。

道士,不是指寻常意义上道观中的道士。而是地方上专门为阴灵送行的道士,据说竟是祖传三代以此谋生。道士穿着一件粗布灰罩衫,拿一把拂尘。在堂屋里做法事。唱诵着人们听不懂的神秘语言,时不时起身绕堂一圈,用拂尘左指右点,念念有声。

这一天,晚饭后的跪拜仪式极为庞大,逝者所有的子孙近亲们,集中站到厅堂,听道士的口令行跪拜大礼,地上铺了几排麻布口袋,孝子贤孙们依次在麻口袋前站好,从晚上六点一直跪拜到深夜一点,为亲人的灵魂送行。

拜到九点的时候,年纪大一些的人已经有些受不住了,佝偻着腰身。司仪便喊人给年长的几位老人、还有欣欣这些抱孩子的妇女,搬来了几张凳子放在他们身后,方便他们在不必跪拜的时刻,可以坐下稍为歇息。司仪一便放凳子一边喊着:“先人莫要怪罪、莫要怪罪啊!”——大约是因为这个特殊的待遇,道士还特意在这几个人的身上用拂尘点了几下,念了几句什么。

虽已火化,但棺材依旧是要有的。大城市供置骨灰盒的习俗在这里并没有流行起来,人们多年来依旧以老式的棺木入葬。棺中人早已随烟尘散去,留给亲人的是一袋早已并不完整、象征性的骨灰,放在这沉重的棺木中。

下葬的那天,棺木被盖上了崭新的毛毯。亲人们排队依次绕棺而行,摸棺告别“遗体”——其实是骨灰。自1990年开始,县里已强制必须火葬,传说有胆大者直接土葬,次日便被人带队去开坟起棺重新火化了。从此谁也不敢再冒那被起棺重葬、子孙背上不吉厄运的风险。

欣欣额头靠在棺木上轻唤:“奶奶,奶奶,我现在过得好着呢!还有,我哥很快会娶上媳妇儿的!您就放心!”

摸棺仪式完毕,大堂聚满了人。奶奶娘家的亲戚代表,在司仪的主持下,端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巡例要对孝子孝媳进行“问责”。欣欣父母双双跪下,态度恭敬。

“照顾老人可有尽心尽力?”

“有!”

“有没有对老人说话恶言恶语?伤老人的心?”

“没有!”

“有没有短衣少食,克扣老人的吃穿?”

“没有!”

“生病有没有给老人医治?”

“有!”

“对老人可有亏心?”

“……长孙顾平武在外地行医,医院要求值班,赶不回来送葬……其它并无亏心!”

“长孙救人医病,当是行善,情有可原,交待他日后回来到坟前尽孝吧!”

这日的午宴有足足十二桌,欣欣的父亲如同罪人一般,一桌桌跪下给客人斟酒,母亲跪在巨大的电饭煲旁边,一碗一碗地给客人们盛饭,从宴席开始鞭炮声响,一直跪到宴席结束,才由人搀扶起来。欣欣心疼的看到,母亲双腿发颤已经快要站不住了,只能由人放到椅子上靠着。六十多岁的两位老人,这几天已被操磨得憔悴不堪。

抬棺队伍的规模是十八个人,称为“八仙”,棺木前方、后方各八人,再加上司仪,和一位扛板凳、收拾东西的后勤人员。主家要一早准备好八仙的装备:为这十八个人每人买一双鞋,去走那条庄重的山路;每人一条长白毛巾,是给八仙们用来扎在腰上,方便相互拉扶借力用的;还有每人一块香皂和一瓶酒,用来在事后洗去尘土,增补些阳气。

送葬的路程,大约有两公里山路,顾家的亲友,已按风俗分别在路面有转弯、上坡、下坡、沟沟壑壑的地方,提前安排好了迎送的鞭炮和供席。

第一处摆下“供席”的是赵文斌,就在村口第一个拐弯的叉路口,赵文斌放了大盘的鞭炮,供席上准备了两条“中华”香烟、十八份毛巾和香皂。送葬队的后勤立马往棺木下塞进了两条板凳,十六个大汉“嗨——哟”一声扎起马步相互勾扯住腰间的白毛巾,将棺木暂停在板凳上借力。司仪看着供席,站到棺木前大声吆喝:“孙女婿讲礼啊,奉上中华香烟两条,清洗用品十八份!”赵文斌领着一家人向棺木跪拜,欣欣父亲也跪拜还礼,队伍这才继续前行,后勤大叔已利落地收起了席礼。后面依次是欣欣的姑姑、舅舅、姨妈、堂叔伯等人置下的“供席”,一共摆了十二处。

送葬的路线是提前规划好的,哪怕择下的墓地就在家门口的岗上,也必须要绕行个一二公里到达,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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