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累累(1 / 2)
小月亮没有力气说话,但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平日那些身体有残缺的乞丐,别人给得钱会多一些,一个成年人也比他们这些健全的小孩更容易讨来钱财。
他不想这样做,但嘴巴张张合合,最终只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小月亮闭着眼睛,实在没力气去想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脖颈沉重无比,偏头便趴着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小月亮睁眼一看,手肘处血肉模糊,手臂上满是爬回来时一路被摩擦出的伤痕。
夜里太黑,什么也看不清,路上有许多小石子,有的地方还有突出的细小碎瓷片,他拖着身体过去,不仅手肘受伤,身上也到处都是伤口。
所有地方都在疼,那些小伤口的疼痛,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小月亮睡了一觉,恢复了些力气,可是身上还是很疼,根本站不起来,他也没有钱看大夫,只好强撑着硬熬。
那对兄弟也醒来了,见小月亮睁着眼睛趴在地上,脸上好几道伤痕,身上也满是棍棒拳脚的痕迹,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看着可怜又无助。
那个哥哥看了他片刻,认真道:“要不要去乞讨?今日应该能讨得多一些,别人看你可怜,会施舍你的。”
小月亮闷声道:“不……”
他此时倒是能说话了,只是嗓音沙哑的厉害,喉间仿佛被沙砾磨过一般,细细密密的疼。
到了现在,他终于觉得自己与新认识的小伙伴似乎不是一路人,并不适合做好朋友。
那个哥哥便道:“你不去,我们哪有钱买吃的?”
见小月亮不说话,他皱着眉看向一旁的弟弟,道:“他不去,那你跟我去,你学他那样。”
弟弟睁大眼睛,有些害怕,小声道:“我们装病,被发现了会挨打的,上次不是就被打了吗?哥哥,我不想去……”
哥哥瞪着他,骂道:“胆小鬼!你不来我来!我讨来买了吃的,你别找我要!”
他说完转身,作势要走,弟弟立马拽住了他的衣摆,可怜兮兮地跟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哥哥哼了一声,回头看了小月亮一眼,小声骂道:“蠢蛋!一脸倒霉相,活该被人打!”说完便带着弟弟一起走了。
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骂人话,恐怕连“倒霉相”究竟是什么相都不明白,只是单纯想要骂小月亮。
这种毫无道理,并且纯粹的恶意,让一旁的陆采心中生寒。
孩子是没有善恶天性的,一切观念都是从周围人的一言一行耳濡目染而形成,他们会模仿大人的行为,有些父母的行为引导孩子往正路上走,有些父母立身不正,被孩子看见了,就会导致孩子也跟着他们学。
而这对双胎兄弟,不像涉世未深的小月亮,他们显然已经以这种状态生活很久了,每天接触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孩子的世界观还未完全形成,便已经浸染了市井浊气。
哥哥一心只想着活下去,习惯了坑蒙拐骗,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要能吃饱,做什么都敢。
弟弟胆小懦弱,怕挨揍怕挨饿,更怕没人管,十分会依赖人。
虽然性格不同,但兄弟俩的毫无善恶观念却是如出一辙。
而这种毫不自知的恶,才是最让陆采觉得可怕的。
最怕的不是你明知自己做得不对还要去做,而是你做了,却认为它是理所应当,是天经地义。
心中没有善恶观念,不知自己的恶,反而觉得别人有钱不骗是傻子。
双胎哥哥骂小月亮的声音不大,可他距离小月亮很近,稍远些的陆采能听到,小月亮自然也听到了。
他埋着头想,什么是倒霉相?父亲母亲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他克死的吗?
小月亮不知“克死”是什么意思,他是听月城的街坊邻居说的,他们都说,全家从主到仆死了个遍,就剩他一个,不是被克了还能是什么?
大人都被杀了,一个小孩子凭什么能逃过?肯定是他命硬把其他人害死了,要离他远一点。
小月亮被赤烬带着从崖底飞上来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没有地方去,只能返回月城,那时谢家已被搬空,满地尸首也都被清理了。
行凶的人不知何时与城主府搭上了关系,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却没有受到一点惩罚,谢家的事只随意被寻了个理由便盖了过去。
小月亮回去被人看见,消息传到了凶手耳朵里,凶手亲眼看见他与谢母一起跳下悬崖,如今却又活了过来,心中生疑,便要亲自看看。
然而真的见到小月亮,他们却害怕了,大惊之下连滚带爬地跑了,说他不是鬼就是妖怪,哪有人能死而复生呢?
小月亮看见那伙人,眼睛便红了,追了片刻追不上,想起母亲临走时看他的眼神,父亲凝结成黑色血块的青衣,还有元钦哭着叫他公子的脸,那一刻,不知恨为何物的小月亮,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陌生而遥远的情绪。
他本想让赤烬将那些人都烧了,他认识那个领头的,一路跟着他来到私塾门口,随后便看见有个比他大一些的小孩走出来,那领头的俯身抱起他,脸上满是笑意。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可怕的刽子手,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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