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2 / 2)
到北京城已经是十余日之后了。
在如何处置严世藩和岐惠王等人这件事情上,并没等高拱和张居正们回来,朝廷已然有了决议。这对那些置身于光怪陆离的朝廷之外的人来讲,可能有些难以理解。
是有些奇怪,虽然百姓们看到的都是严党和清流的官员们互相谩骂职责,相互痛斥对方无能、无品、无德、愚蠢至极和玩忽职守,但对于严党内部和清流内部的斗争却很少了解。
事实上,与对立党派的成员交朋友,远比同党内人士交朋友容易——因为不存在竞争关系,但是与本党派通辽之间恰恰如此。
岐惠王和严世藩皆被判处斩,这事徐阶肯定出了不少力,但那些和胡宗宪一脉的人也在大放异彩。这是他们坚定立场的最好表达机会,可谓墙倒众人推,朝廷一片叫好。
在路上,所有于可远的翰林院同僚,理所当然地处于激烈的竞争中。有些人站在徐阶立场,便一定有人站在高拱的立场。他们都在忙着对付真正的敌人——严党——以至于完全腾不出工夫互相倾轧。但于可远有种预感,从最近这些同僚的气氛来看,有人要玩点政治花样儿了。
还有很多事也让于可远感到不安,趁着到北京城还有些时间,刚好能考虑一下。
于可远意识到早先和海瑞走得过近其实存在一些问题。他现在明白了,在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之前,一定要确定对方的立场,就算确定不了他的立场,也一定要确保对方是无害的,否则他就别想保住权力。
事实上,说句自相矛盾的话,越是对政治缄默,反而你的活动空间就越大。发表政见就像是现场演出:百官能看到的是表演,从而做出反应。但就像演出一样,是为了公开秀出一些东西,这样就得私下里做出很多能与你演出相应的行为,这些行为往往会留下隐患。所有东西都要在演出前进行反复删改,不到排演正确就不能开口。
当然,于可远现在也完全赞成在必要的场合需要表达立场。但作为翰林院编撰,缄默和中立应该是他的特权,作为一个工具人,应该由他决定什么时候让其他人不明真相,而不应该由旁人决定让自己不明真相。
他决定应该让同僚先表态。绝不要说“我认为……”,而总要说“你认为……怎样”。
在一个驿站时,高拱主持了一场关于岐惠王吞并土地如何偿还百姓的会议。高拱告诉众人他并不满意户部的提议,让百姓重新“买”回自己的的土地,他提出要重新起草。
这似乎不算是个答复。实际上,就这个问题,他们已经探讨过很多次了。
过不去的一道坎是,徐阶背后的乡绅世家大族想要从里面分一杯羹,就注定百姓们要受难。
谭纶为此争辩:“阁老,下官以为这个事情应该回到内阁,召户部官员共同议论。”
高拱对他说确实要在内阁议,但那时议题就不是这个了。“确实如此。”他说,“那时要议的就是如何督查,确保百姓能如实地拿回自己的土地,而不是被一些人中饱私囊。”
“阁老,您过虑了,严党已倒,天下太平,谁又会做这样的事呢?”典型无聊又迂腐的诡辩。
高拱对于语言使用的精确性有种执着的强迫,又对谭纶这个人如何也看不惯,便直接无视他的废话,对张居正道:“太岳你意如何?”
张居正这个人很聪明,他并没直接反驳高拱,而是讲了个典故。
“战国末期有个韩国人,他思维敏捷,才学超人,文章经常被人竞相传颂。这个人的《说难》《孤愤》被传到秦国,秦王看后说:“哎呀!我要是能见到此人并和他来往交游,死而无憾!”秦国于是发兵攻韩,韩国便将他交给秦国。当时秦国丞相李斯是他的同学,嫉妒他的才能,屡次中伤,最终他被关进监狱。李斯后来送去毒药,逼他自杀。后人把他的文章编到一起,成就了《韩非子》一书。《韩非子·大体》论述办事应着眼于大体,应把握全局,有千古流传的一句: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之难。更有《大戴礼记·子张问入官篇》的千古名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高拱脸色就很不好。
戚继光打圆场说,他很乐于更多次的探讨,毕竟点子就是争吵出来的。
他当然乐于。不必说还有第四次、第五次。
“当然要谈!”高拱接着说,“太岳的意思,我明白了。水太清澈,意味着杂质太少,鱼就无法生存。但不知太岳所讲的鱼是谁,杂质是谁,水又是谁?”
“今日是我,明日是你,后日也有可能是他人。”张居正轻声细语地说,“我们都是局中人,都有可能成为那条鱼。”
高拱沉默了。
赵贞吉眯着眼笑了笑,望向翰林院一帮官员,“你们也说一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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