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春逝(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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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丫鬟默默点头,看着盛秋筱和人说完了话,左右张望,瞧见花魁娘子主仆便跟上楼来。秋筱不问为何不回园子,看向花魁的神情也不似在外时懵懂,可见沈渊所猜不假,二人都是玲珑心肠,难为了要彼此假作糊涂。

“我会再问水芝,春溪是如何去的。”沈渊张开手,由丫鬟为自己更衣,背对盛秋筱道:“你无需过分伤心,于春溪而言,活着或许更是煎熬。”

房间里点起火炉,绯云前后打点,下头的小丫鬟送来暖笼,里头放着温温的甜茶。沈渊一向最喜欢,今天却摆摆手推开了:“山庄的羹汤甜蜜,我已经用过了,吃不下更多。秋筱,倒是你,来一杯吧。”

盛氏不推辞,点头谢过,小啜一口,汤底是玫瑰花茶,兑进牛乳,撒了用雪花糖煸炒的碎芝麻,唇齿生香。花魁娘子换了出门衣裳,只作家常袄裤,松了发髻坐到妆台前,绯月才打开屉子取出桂花油,篦子已经被秋筱拿过,轻车熟路开始为花魁篦头发。

“若没记错,姐姐的药还没吃完,就接二连三碰上事儿,奴婢为姐姐篦一篦头发,多少松络开来,晚上就能睡个好觉了。”

炉中没有熏香,桂花油的气味逐渐弥漫开来,随着炭火温度上升,却难以如盛氏所言,让花魁心中好受几许。她们始终没见到墨觞夫人,丫鬟前去问候,回话说,阁主新年劳碌,叫姑娘们自行玩乐去。

既是由水芝经手的,当然有夫人授意,一锤定音,于是春溪的身后事要如何处理,便与沈渊毫不相干。墨觞鸳早不是女孩年纪,不会像她们两个一般,还要郁郁一阵,雷厉风行交代了水芝不得声张,作恶的小厮已经被发卖,还有个祝远静,挨过二十大棍,尚关在柴房里。

“等会儿用过晚饭,你替我去趟柴房,看看那个叫什么……哦,远静的,告诉她,春溪死了。”

菱花镜中美人面孔平淡冷漠,如同在讲一只猫儿狗儿,说罢抬抬下颌,点向妆台桌面角落里的首饰匣子:“最下头有支琉璃步摇,菊花式样的,你拿出来带给水芝,告诉她,给春溪置办得体面些。”

盛秋筱手上停顿,并不十分理解,又不好贸然质疑,只能等着花魁娘子自行开口:“奇怪么?冷香阁的花魁墨觞晏,本是副铁石心肠,却忽然间,肯对一个微不足道的歌女慷慨解囊?”

“奴婢不敢,小姐慈悲。”盛秋筱低下头,口中赔着不是,加快速度为花魁梳好了头发,照吩咐将步摇好生收进腰间荷包。沈渊嘴上得了痛快,心中并不真正生气,拉着盛秋筱坐下,同她赏玩新买的青金簪——“先前是我拿你打趣,这簪子你戴着,确实有些显得老气,你若不喜欢,回头拿去当卖了,换点儿银子在手里,或自用,或接济你姐姐,都是好的。”

“姐姐一番心意,哪能便宜了当铺?”盛秋筱巧笑嫣然,“我可打定主意好生收着,现在不相宜,就等以后年纪大了,再戴上就合适了。”

女子神色欢快,随之又染上些许阴霾:“姐姐她……前几日听小姐说起,我也放心不下,曾想托人去姐姐婆家打听近况,可惜始终不得机会。她的婆婆是那个样子,我只求为着过年,姐姐的日子好歹可以宽松些。”

沈渊点点头,心中却道秋筱天真,庄户人家常年辛苦耕作,往往正月才稍得喘息,可人来客往,左邻右舍,亲朋家眷,无一不是劳累负担,盛家姐姐被嫌弃生不出儿子,毫无悬念,有多少脏累活计要在年里等着她。

“其实你若真想她好,就将她从婆家接走,在城里谋个营生,你姐姐性子坚毅,又能吃苦,总比在人家屋檐下,苦闷一声来得划算。”

花魁娘子所言不无道理,盛秋筱却只能摇头,声声叹气:“就算我有这个心思,只怕姐姐也是不肯的。我从小就不与她在一处,可接触过便知,她过于任劳任怨了……小姐说的,正是和离,我们这种身份,将来要受到旁人多少指点,姐姐如何挨得住呢?”

小阁主听罢,沉吟片刻:“是了……你说得对,人言可畏。再不然,这几日你出去一趟,我安排小厮跟着你,亲自探望,总能安心。”

闲话不过半盏茶,盛秋筱起身告辞,去替花魁办事。时辰不晚,水芝一行人尚未动身,亦不问盛姑娘如何得知春溪过世,性格礼收下步摇,感叹小姐面上虽冷,心里却比谁都软和。

再经过偏院,里头仍然不乏歌舞升平,女子们为了自己的生计,压根儿顾不得昨日姊妹是否今日已经红颜枯骨,只有矮房转角处,隐约像是许锦书,一袭素衣蹲在墙根,埋着头,与琴阁中传出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

盛秋筱没有过去打扰她,又想起从前,春溪是如何对许锦书落井下石。小小一座冷香阁,俨然也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花魁娘子如天上星遥不可及,而歌女、舞女们则是最微不足道的存在,彼此争锋斗气,含酸捏醋,所图所求都只是身上衣衫、口中饮食,保不准便今日有、明日无。

许锦书会否怨恨春溪?或是只为了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而伤感?盛秋筱缓缓迈着步子,忍住不朝春溪最后离开的那间屋子的方向看,不断告诫自个儿,如今这个世道她无力更改,能够自保已该知足,倘若心思动摇,一步走错,面临的可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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