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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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梧疆域的最东北端,一年四季有三季在下雪,极端严寒酿不出美酒,曲米根本无法发酵,直接冻结实在缸里,成了冰疙瘩。人们想出法子,深挖地窖,烧制大瓮,意外得到火辣的烈酒,灌进喉咙异常暖身。

可惜中原爱风雅,南方水乡好余韵绵长,至于西南、西北的,离着太远,谁也不知道当地风情。东北的烈酒被禁锢在这片土地,只能随着少数客商一步一步走出雪域,却经不起流通,不为外人所赏识。

偏偏是这样的地方,出了一个柳青庵。没人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本事,曲部尚书谱不留,椒花细雨冽香流。

他常亲手打下玉蜀黍,磨成半坛子浆,再拣一捧麦麸皮、二两鲜菊花,添上旧日黄酒糟与艳艳的红曲米,搅拌温熟,蒸煮溜闷,边忙边念叨着爱酒者可为老友,亦可为红颜。

辛勤半晌,剩下要做的只有等待。

他闲步回房,铺纸提笔写一行狂草,伴随墨香痛快酣畅,写着写着经常忘了时辰,赶紧搁笔起身,跑回灶上看住火候。

闻见酒糟香时,他心头一动,回过神来便去翻箱倒柜,寻找自己当年收的青玉盏,就地坐在灶台边,找干净的抹布细细擦拭。

世人皆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安知杯盏也同理。柳青庵自认深谙其道,若能够养熟了一只酒盏,便是寡淡清水盛放其中,也能够品出酒的韵味——此刻他更想品尝新酒,迫不及待沥出,一杯满斟,半杯泼地,半杯自饮。

他临窗停杯奉新酒,恍惚盼见归来是故人。

“师父?莫非是……三生酿?”

窗前突然传来清脆莺声,不必抬头,柳青庵便知是自己那徒儿。言下所谓三生酿,不过是当年痛苦欲绝之际,夜不能寐,流连转盏,偶然得来一方,醉后才发觉甚妙。

只是这次,并非那酒。三生酿甘香浓烈,回味却掺杂太多苦涩。他遂重新捞了只酒杯,斟满新酒递出木窗外。

“九重醉。”

三生成酿,九重酣醉。

徒儿一饮而尽,柳青庵笑看着,眸中自带揶揄,道一句今日可别喝醉。

这地方总在寒冬,风雪交错,若是不把大门看紧了,就得等着喝冰碴子。这种日子苦,生生世世长在这儿,也不得不过。

入了腊月,家家户户禁闭门窗,独柳青庵的酒坊还开着门,为着几家老主顾的账房掌柜来采买,或是熟客登门酣饮。

徒儿和小杂役两个人都是怕冷的,围在火盆旁动都不肯动一下,裹着被子穿着袄,安逸得很。

柳青庵早就熄了灶台,正在柜上算账,忽然听见徒儿兴起,忽然叫杂役小子去对门剪一枝梅花来,那花儿开得正艳,朵朵如同美人白面上点的胭脂,好看又生动。

杂役虽然看上去不情不愿,却还是缩着脖子,手脚麻溜折回一枝红梅,连树枝上的冰碴都没抹去,就往徒儿怀里塞,问要红梅做什么。柳青庵也觉有趣,可徒儿只管挑眉笑,将花枝放到案上的花瓶里,说话调子都扬了三分。

“你猜。”

徒儿道,才不是故意让小哥到外头受冷,只是觉得炭火烧得太旺,屋里头闷得慌,折红梅添香作伴迎春来,有何不可。

小杂役险些绝倒,柳青庵哑然失笑。

这地方从没有烟雨入梦,成不了一坛南边酒的韵味,只有素雪入坛,化作一种北方独有的气度,柳青庵曾见过千卷诗书中藏着山水泼墨,与孤城万里外的春风合成一汪云岫,再后来,便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他喜好将自己藏在酒坊,徒儿则不然,某年也是大雪纷纷扬扬如鹅毛,寒风凛冽如冰刀,戍边的兵将都快被冻没了士气。徒儿趁他不备,只身闯进风雪,大半年踪影全无。

他无奈,新招个小杂役,日子勉强如昨。偶尔有书信来,多半赶上他酒醉后半梦半醒,寥寥讲述沿途岁寒凛冽,梢头惊风,不多久又有了江南烟雨朦胧,归路迢迢,灯火伶仃。

差不多雪季刚过去的时候,徒儿回来,带着不好的消息和半截苏木钗。她说师母死了,只留下半具尸身,死于不知乱军还是流寇。

她说见到师母的身体被劈成两截,怀里至死紧紧护着那根残破的钗,手中还有一把卷了刃的刀,普通至极,却因溅满鲜血而带了雪亮纯粹的杀意,堪比故乡的料峭风霜。

“约莫是从哪个流兵身上夺的。师母身子僵硬了,徒儿掰不开她的手,便没能带回来,只找到了这半截木钗。”

柳青庵的这个徒儿,从来未曾怕过什么,讲起时眼中却带着淋漓的恐惧。他听不下去,劈手抢过木钗,逃走得几乎慌不择路。

“乱叫什么师母……我与她并无婚约,别损了人家清誉!”

他逃回寝屋,脑中嗡嗡作响,徒儿在门外叫喊,骂他懦夫,骂他荒唐,他竟不敢反驳,捂着耳朵扮舶来的稀罕鸵鸟。

可逃不过梦,他看着那人被摧折,脊骨都断成两半,血流干了,花容月貌的脸血肉模糊,染着泥水和莫名污秽。她漂亮的耳坠子也不见了,不知道被哪个士兵揪走,耳垂都割破半边,耷拉在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面皮上。

那个女子死了,死于他的懦弱,死于满天大雪。柳青庵用这雪水酿了一腔的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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