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1 / 2)
同样彻夜无眠,州来庄主于噩梦中惊醒,沈渊直接没有睡。
大约是糯米不好克化,冷美人拥着锦被辗转反侧,左右想不出头绪,干脆也坐起来,倚在床头,思路开始漫无边际。按照尹淮安和她所讲,东宫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沈家被他盯上,也是显然。
封疆大吏,自然令人眼热,一个孤女又该作何论?
哪怕太子的目标是沈涵,都要说得过去一些。沈渊揉着额心,嘴唇紧抿,反复咂摸州来庄主的揣度。
尹淮安认为,也许沈小将军在朝中根基已稳,又有沈氏百年积威傍身,不需要依附于任何外力,即使贵为太子,怕也拉拢不得他。然而,沈家吃亏在人丁单薄,将亲情看得格外重,假若拿捏住了沈家小姐,只怕不愁沈将军不低头。
重情重义是上佳品格,放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上,却成了足够致命的利刃,并且……刀柄往往是握在别人手里的。
人生的前十五年间,沈渊的记忆模模糊糊,时有混乱,只有这个名字清晰地刻在脑海中。她怀疑自己是经常高热,将脑袋也给烧坏了一点,垂髫总角年纪时候,关于家人的事儿越来越混乱,如果没有那场梦,她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什么样子。
“都是这样的,别太介怀,渊儿,你还记得自己名字,已经很好了。”
墨觞夫人如是宽慰她。沈渊从不否认,作为养母,墨觞鸳是仁至义尽的,对自己胜似亲生。如果那个秋光旖旎温柔的午后,沈小将军没有临风赶来,她愿意任由记忆慢慢衰退,永远都不会主动去追究,自己出身何处,将来叶落何方。
关于血脉亲缘的闸门一打开,就没有回头的余地。有时面对着墨觞夫人,沈渊心中会不由自主冒出愧疚,迫使着自己思考,若有朝一日,墨觞家与沈家同时陷入险境,非要她做出一个选择,结果会是如何?
她很庆幸,墨觞家隐没于市井,不出什么晴天霹雳之类大变故的话,应该不会出现那样的窘境。
乡野两年,深闺三年,欢场十年,孔小五或是墨觞晏,都和西北大家的那位小姐风马牛不相及,就算有心人去追寻查证,一场大雪,半山火光,足够将一切销毁,留不下一星点儿蛛丝马迹。
事无万全……如果天不遂愿,真的让谁拿住了把柄,沈渊觉着,自己也唯有认下,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最好,若不能,便听天由命吧。
她死不足惜,只不要连累了墨觞夫人或沈涵。
儿时遭受厄难太多,沈渊最知道落入他人手中的可怕,她爱惜性命不假,更盼可以活得畅快,别再沾染任何痛苦。
沈涵驰骋疆场,心性刚强不屈,沈家的人不会因手足折损而悲恸乱方寸,墨觞夫人更是女中英杰,坚韧烈性不输男儿。若风云变幻,自己一死能够让他们放开手脚,不受辖制,沈渊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至于雪城,大约不会受到影响,冷香阁中那个花魁的存在,于他人生岁月中会成为昙花一现,留下一个差不多美好的映像,然后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沉寂消弭。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沈渊心中默念着,愈发觉得眼下这般也很好,两重的身份,两重截然不同的幸福。
留在养母身边越久,她越觉得认祖归宗并不是那么坚决不可,甚至于若一脚踏进沈氏宗祠,将来的路只会艰难。雪城不过一乐师,只比优伶好出一点,断然高攀不上官家小姐,不过匹配一个商人女子,还是当得起一句门当户对。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成为墨觞晏,实在是沈渊的意外之获。
她手上有冻疮,每逢发作痛痒不堪,肿胀破裂,除了啼哭毫无办法。墨觞夫人请来名医,几番望闻问切,终于配出一副膏药,连着涂了两年才见好,才有了如今一双纤纤柔荑。
冻疮从何而来,自然是孔雀山之变,为保命不得不藏身雪洞,蹒跚爬行,惹上内外一身伤病。
沈渊记忆犹新,那伙贼人高举火把,在山上叫嚣了很久很久,当时的压寨夫人舍命相护,让小女儿得以藏身。瘦小的女孩浑身冻得瑟瑟发抖,不敢出一丝动静,老天可怜,贼人虽然几次擦肩而过,终归都没有发现她。
直到孔雀山重新挂了白,她听着外面没了声音,实在忍不下去,才敢壮起胆子,一寸寸试探着爬出了雪洞。天已经再次黑了下来,惨白的月色映着雪色,凄凄伶伶,孑然幽邃,将她的身形妥善掩藏在其中。
上山之后,沈渊很少到后坡行走,不熟悉地形,这会被茫茫大雪一盖,她更是什么也认不出了,只能凭着一点印象,记着土匪阿爹曾经教过她的话,朝着林子越来越稀疏的那个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山风偏偏在这时起了,风雪无情,大片大片像刀子,尖锐地扑打着女孩的面孔。沈渊早已麻木,感觉不到疼,只是身上好冷,也好饿。起初她坚持着,没一会就觉得自己快要被抽空了,脑海中茫然空白,只剩下一股要活下去的念头,支撑着身体机械地向前挪动。
到了后半夜,风雪稍停,可是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积雪冰冷的触感让她有一瞬间清醒,那时她只有七岁,却有种彻悟打心底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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