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1 / 2)
捱在虹桥疗养院的日子,数着月份牌翻过一页又一页,立夏之后,沪上渐渐潮热,秋意因为患上肺结核,休学住院已有半年光景。
四层阶梯式大楼朝南,阳台宽阔,确保每间病房都能拥有充足日照,符合当下肺结核治疗中流行的“日光疗法”。
今年春,杜先生被软禁于这间疗养院,至四月间,少帅特来探视,两人密谈许久,也不知商讨些什么家国大事。外面的人议论纷纷,而这些动荡对身患不治之症的秋意和病友们来说,不过是晦暗生命里的一点谈资罢了。
这半年如何熬过,亦或说,他是如何被摧毁的。
绵绵乏力,剧烈咳嗽,低烧,消瘦,无尽的病痛折磨与死亡阴影数度将他推入绝望境地,一呼一吸都会引发胸痛。妈的,老天爷嫉妒他年轻俊俏,所以才不给活路的吧?
靠着日渐疲弱的意志力坚持着,他不想死、不想死。偶尔拿起镜子,几乎认不出自己来。以前朗华和温琰笑话他是个病秧子,没想到一语成谶,如今真成了肺痨鬼,形容枯槁,一张病态惨白的脸,孱弱得像个废物。
他的空军梦大抵碎得稀烂。秋意曾懊悔,早知如此,当初不如留在重庆,留在琰琰身边,何苦忍受离别呢?到时还能埋得离母亲近点儿,不必客死异乡。
但若那样的话,琰琰必定要伤心欲绝,他舍不得她伤心。
往好处想,倒庆幸不曾被她看到自己这副饱受摧残的模样,温琰可是好色之徒啊,秋意为着她,不知有多看重自身的皮囊。如果容颜不堪,倒宁愿不再见她的好。
只是病魔难捱,思念亦然,身体痛着的时候,心里的孤独无助将他吞没。撩开衣裳,你看:苍白的皮肉底下,侧胸肋骨间无法消解的青紫,是人工气胸术留下的疤痕。每隔几日他就要打空气针,那是一种萎陷外科疗法,用针头从肋间推入,穿过组织和筋膜,通过壁层胸膜时,会听到特殊的爆裂声,之后针头抵达胸膜腔,缓慢注入空气,使肺组织受到压缩,病变部位萎陷,从而促进病灶愈合。(1)
医生说,这种萎陷疗法的治愈率达百分之四十左右,虽然复发率高,并且伴有并发症的风险,但已然是目前世界上治疗肺结核最有效的方法了。
傍晚父亲梁孚生到疗养院探视,秋意怕传染给他,严谨地戴好口罩,并且告知自己决定出院。
去年,他在辣斐德路和吕班路的交接处看中了一间公寓,想着长租下来,为温琰的到来做准备。可是病情打断了这个计划,如今只能他一个人住进去了。父亲的公馆总是热闹,太太、小姐、少爷、客人、帮佣,仿佛金丝笼豢养的鸟儿般娇贵,他身患肺结核,不想看人脸色,还是住在外面的好。
“疗养院比租公寓还贵,打针嘛,我按时来打就是,关在这个地方像蹲监狱,半年了……再这么下去,我还没病死就先憋疯。”
他的床边堆放着《肺结核近世疗法》、《痨病论》、《肺病疗养新法集》等书。平时被护士监督着,什么都不能干,连睡觉也尽量少翻身,哦天呐,如果这是他生命最后的时光,岂能活得这么窝囊?索性出去痛痛快快地死了才好。
梁孚生很意外:“肺结核就是需要静养调理,等它慢慢痊愈的呀,耐心些,就算你要出院,也该跟我回家,哪有自己去住公寓的道理?”
“可我等不下去了,结核病的病期短则数月,长则数十年,疗养院的费用高得离谱,我不想继续浪费你的钱。”
梁孚生忽然没来由愣住,想起自己和黄梵茵生的那对龙凤胎,只比秋意小两岁而已,因受外祖父母溺爱,自幼娇奢任性,从他们嘴里从未听过如此贴心懂事的话。
梁孚生轻抚秋意的脑袋,心里生出许多怜爱,轻言细语:“你是我的儿子,就算为你倾家荡产也无所谓,何况治病的开销远远不到破产的地步,别担心。”
秋意看着父亲深邃的眼睛:“爸爸,其实我想尝试别的治疗方法,比如膈神经切断术……”
梁孚生诧异:“为什么忽然这么着急?今年中央航校的招生你肯定赶不上的。”
“我晓得。”
梁孚生奇怪地打量他,想起什么,霎时莞尔:“我记得你说重庆的朋友今年要来上海。”
秋意轻轻“嗯”了声:“她马上毕业。”
“谁?”
“琰琰,温琰。”
梁孚生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喻宝莉的女儿?她几时动身,我派人去接就是。”
秋意摇头,目色黯淡:“十痨九死,病怏怏的,还会传染,我不打算见她。”
梁孚生觉得这孩子平日瞧着稳重,偶尔又透出一股子天真傻气,倒是很像他母亲陈小姐的性子。
“我需要问问医生,那个什么什么神经术。”
“是膈神经切断术,爸爸。”
心肺科的主任丁医师从德国汉堡大学学成回国,这间疗养院由他与父亲共同创建,当年的揭幕仪式,上海市长亲临剪彩,社会名流捐赠了太阳灯和化验器材,成为沪上首屈一指的肺病治疗机构。
“你说的这种手术是通过切断膈神经,制止膈膜运动以减少病肺的呼吸运动,促进病灶的愈合,和空气针一样,属于萎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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