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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国八年冬,寒风朔朔,关岭城外的山白了头,城中却在煤炭烘出的暖春中莺歌燕舞。
林姝戈从冷水中抽出自己泡的发胀发白的一双手,上面大大小小的冻疮疤痕,看着十分凄凉。
她站起身来,也不管在洗的一堆衣物,向掌心哈几口气回暖,破了的疮痕失了冰冻的麻木,刺辣辣的疼起来。
于是沿着薄雪覆盖的小径,林姝戈走到西屋的灶房,而途中经过正堂,里面传来年轻男女细细的笑声,引人驻足。林姝戈充耳不闻,继续走向灶房。
隔夜的饭菜还摆在土灶上,寒冷使残羹不至于呕馊,但油污也因此而凝结成块,形态恶心。
她不受干扰,很快找到了灶头的油罐,里面只余浅浅的一层猪油,因冻而呈现乳白色泽。
伸指抠了一层上来,细细抹在了两手上,疮疤受到滋润,痛感顿时减轻许多。
林姝戈呼出一口气,离了西屋往正堂走。
与东西两间的破落不同,正堂的门窗依旧坚守,顽强的抵御着寒气,林姝戈刚踏进去,就觉得寒气稍退,浑身都暖和许多。
而屋内笑声戛然而止。
“姝戈,你来了。”陈余致的笑容有一瞬间挂不住,他看着因干活而蓬头陋面的林姝戈,目露难堪。
顿了顿,他装作若无其事般向她介绍自己身旁的女子。
“这是钟青青钟小姐,在厚德女中上学,写的观后小言常在校报发表,立足新颖,颇有见地,是名副其实的才女。”
林姝戈于是看向那一身洋装,身材婀娜的女人,那女人也在打量她,看了许久后朝她矜持的点了点头。
林姝戈没有忽略掉,钟青青视线扫过她双手时流露出的鄙夷。
低头看一眼,因之前涂了猪油,她的手上除了狰狞另添了油腻,难怪惹人嫌弃。
陈余致又向钟青青介绍林姝戈:“这是我的一位朋友,现在在李氏绣坊做绣娘。”
绣娘?钟青青含笑开口:“林小姐可一点也不像绣娘。”
她笑容玩味,分明是讽刺林姝戈的手粗糙得不似做细致活的,偏偏听起来得体得像是恭维。
陈余致就毫无所察,还笑着附和:“是,常有人说姝戈看上去像大家闺秀。”
钟青青的笑容沉了一沉,她再次打量林姝戈,用最苛刻的眼光去审视:眉峰散乱不曾打理、唇色苍白、发丝粗糙凌乱……但那双眼大而柔美、鼻梁高而润……
心中有些抑郁,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自己精心卷起的发髻,腕上浓浓的法兰西香水散溢而出。旁边陈余致露出了微微沉醉的神情——财富堆砌出的精致,林姝戈穷尽一生怕也体会不到——钟青青的心里顿时平衡起来。
“好了,余致,林小姐怕是还有事,我们也别打扰了……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向新明报投稿吗?我觉得你可以用这个题目……”
两人低首交谈,眼神交接间都是默契,与林姝戈划出一道深深的鸿沟。
林姝戈笑了一下,没说话,转头往正屋内间走,也就错过了钟青青暗暗投来的挑衅目光。
……
内间温暖,但不流通的气息沉而闷,林姝戈环视了一下,狭小的空间里只摆放着张看起来很有年头的书桌,上面零零散散的是书籍报纸。
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支珵亮的钢笔,还有一盒开封不久的英雄牌墨水。
林姝戈伸手挪开了那盒墨水,在盒子下找到了两块大洋以及三张卷边儿的纸钞。
一共17块3毛钱,陈余致还没注意,也没有拿走。
林姝戈嘴角弯了一下,这笔钱是原主本月在绣坊辛辛苦苦攒下的,预备给他交新一学期的学费。
之所以没有亲自拿给他,是怕伤了他的男子颜面,挫了他的读书人尊严。
而像这样子小心翼翼的供养,原主已经持续了一年有余。
甚至如果不是林姝戈此时替代了原主,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大约会持续……一辈子。
林姝戈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凉薄。
这是个特殊的时代,前朝积弱积贫又故步自封,等此时新政崛起,新国初立,摆在面前的矛盾就有许多。
富人富,穷人穷,朱门有酒肉,路边有冻骨;封建者顽固,民主者激进,新文化和旧文化战斗不休……私塾教四经五艺,学院授天文科学;旗袍西装加身者自诩时髦,丝绸长袍诸君笑人堕落……前朝保皇派蠢蠢欲动,各路军阀候虎视眈眈……
总而言之,时局像海面混乱动荡,而市井却平静如深海。
原主是这大时代里的普通人,早两年父母得病相继过世,家财也在病中耗尽,就进了李氏绣坊做绣娘,如今住的,也是租的绣坊附近的院落。
而陈余致是两年多前搬到隔壁的,他在关岭城上大学,开始和原主并不算熟悉。
一年前,这人敲开了原主的家门,神情郁郁,形容落寞。原来他家中遭逢变故,双亲过世,舅家霸占了家产,再也付不起房租。
他说自己不甘心放弃学业,见原主院落宽敞,就请求原主让他借住一段时间。
原主感念两人身世相类,起了怜悯,一时冲动顾不得男女大防,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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