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竹纸雕心(二)(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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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案暖光。

窗头有寒月在望,窗上落满芭蕉叶的影子。

杨婉在案后坐下,脱下身上厚重的衣裳,挽起衣袖,伸手取笔。

用于刊印的棉纸,已经全部被张洛带走了,如今居室内剩下的,是她平常写字的竹纸。纸张有些涩,却也将好帮她稳住了有些发抖的手。她翻开原稿,开始抄写《东厂观察笔记》的第一段字。

贞宁十二年,隆冬。

于京郊南海子遇邓瑛。

是日大雪,满地清白。

我于窗中窥伤鹤,恰如仰头见春台……

将所有的身外之物交出去,以临死之心安坐。

行笔之间,她逐渐体会到了邓瑛的心境——他生来谦卑,所以才肯用一生的修养,将恐惧压入心底,而后温顺地坐在泥泞之中。他不是软弱的人,爱恨也不模糊,他想要做的事,至今都做了,只是他不肯开口。

他曾是皇城的营建者。

至死之前,都是这个封建王朝的守护者。

这个王朝对于杨婉来讲,那是腐朽的过去。

可对于邓瑛来讲,那是他的家国,是他文心所寄的地方。

因此他并不能理解杨婉身上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不服”,但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力量牵引。如果说他的人生从受腐刑起就被阉割掉了,从此一直趋于自毁,那么介入他生活中的杨婉则是一股外力,将他挡在断崖之后,又令他起念“贪生”。

只要邓瑛“贪生”就好,哪怕他依然沉默也没有关系,只要他不自毁,剩下的杨婉来说。不过是提前六百年而已,她早就为此做了十几年的准备。所以哪怕是她一个人,也不要紧,当年的她也是独自面对喧闹的明史学界,最后她毕业了,过稿了。

她赢了。

**

回顾时如大梦一场,梦醒时仍有寒月在窗。

杨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她睁开眼时,杨姁坐在她面前,扼着袖口,翻着她的原稿,正逐页抄写。

“姐姐。”

杨婉唤了她一声。

杨姁闻声抬起头,含笑问她:“没吃饭,你饿不饿?”

“不饿。”

她说着低头看向杨姁手中的笔,张口正要问,却听杨姁道:“婉儿,姐姐帮你。”

话音刚落,门即被打开,宋云轻和陈桦抱着一叠棉纸进来,“杨婉,我们也帮你。”

杨婉看着宋云轻手中的棉纸,错愕道:“我们哪里还有面棉纸。”

宋云轻道:“不是我们的,是周先生他们送来的。”

“周先生?”

“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周慕义。”

杨婉怔了怔,侧身朝门外看去。

院中灯火不知何时点得透亮,掌柜带着伙计们,将桌案从内坊里搬到了廊下,案上的纸张铺成。周慕义和滁山、湖澹书院的数十个学生都立于案旁。

杨婉扶着桌子站起身走到门前,院中的人皆抬头朝她看来。

掌柜道:“东家,我们想过了,尊严应该要,良心也不可弃,厂臣受那么多的罪,都不说一句,您再不说,我们再不说,就没人说了。”

“是啊。”

一个年纪很小的伙计的接道:“东家,我也不走,我识的字儿不多,但我可以照着写,翰林院的大人将才还教我,您快看,这写得行吗?”

“行……”

杨婉的声音有些哽咽,抬头朝周慕义看去,忍泪道:“周大人知道这是死罪吗?前途名声,都不要了吗?”

周慕义放下手中的笔,朝杨婉深揖一礼:“我们的命和前途是你和厂臣给的。”

杨婉忍不住侧垂下头,捂住口鼻。

见到这些学生她忽然有些绷不住了,眼前不断地回想起,邓瑛在街道上,挽起袖子,向他们露出刑具痕迹时的一幕。

他问那些激愤的学生,“我涉学田案,所以落到如此境地,身负刑具在刑部受审,待罪之人无尊严可言,十年寒窗苦读,你也想最后像我这样吗?”

声尤在耳,她禁不住哽咽道:“也许我还期待报答,但邓瑛……邓瑛一定不想你们像他一样。”

周慕义道:“天子顺民意,你安知我们不是民意,何敢说我们会和厂臣一样。”

他说完,伸手取笔,“杨姑娘,我看过你写的书,你的刻板匠人不是徽派的,刻的其实也不好。这本书不是经籍史传,封无刻图,第一眼就枯燥了。”

杨婉揉了揉眼睛,“我有。”

“那请出来看一眼。”

“我曾画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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