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夕照茱萸(二)(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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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宁十四年, 年末,大雪夜。

护城河上的浮雪被寒水渡走,大团大团的地流向城外。杨婉把面碗端到外面, 进来的时候,见邓瑛双手放在榻面上, 安静地坐在榻边泡脚。

他垂着头不说话,像是怕被杨婉说一般。

杨婉笑了笑, 脱了鞋上床, 半跪在床上拿碎棉去塞窗户上的缝儿,一面唤他,“邓瑛。”

“嗯?”

“泡脚的水冷了吗?”

邓瑛看向自己的脚踝,肿伤处消减了很多。人的身子就是这样, 作践起来便会很糟糕,认真地照顾着就会好一些。杨婉把他拘在床上养病的那一段日子, 他身上的伤病确实好了很多。可是当杨婉不在身边, 他便会忘记天冷的时候, 要煮药泡脚,平时要吃一些性暖的食物,偶尔要多睡一会儿, 修养好精神。

他从不自知,他这样对待自己, 是因为他内心的“自厌”, 日久天长, 逐渐趋于自毁, 只有坐在杨婉身边的时候,他才愿意打起精神,尝试去修复这以一副残败的身躯。

“冷了吗”

杨婉垂手回头又问了一遍, “怎么不说话。”

“不冷。”

杨婉挪着膝盖坐到邓瑛身边,低头看向盆中,轻声道:“之前半个多月的修养,好像全废了。”

邓瑛的脖子僵了僵,也不敢回头。

“婉婉,我知道错了。”

杨婉笑了一声,“知道错了,但就是不改。”

“我会改。”

“怎么改啊。”

她说着笑了笑,目光温和,声音也柔了下来,“去诏狱里改啊。”

“婉婉……”

“算了。”

杨婉打断他,“把脚擦干,上来。”

邓瑛擦干脚,将双腿拢入被中。

被褥里有杨婉的体温,她已经在床头放好了靠枕,屈膝为案,摊着她时常翻看的那本笔记。

“邓瑛。”

“啊?”

“你坐里面来吧。”

“哦……好。”

他说着撩开被褥,半跪着翻挪到床榻里侧。

席银侧手将床头的灯移得近些,照亮膝上的笔记。

她翻到了最初的几页指给邓瑛看, “你看,我画的儿童画。”

邓瑛低头看去,纸上的人头带巾帽,身体的比例极度不协调。

“画的我吗?”

“对。”

杨婉忍不住笑了一声,“画的你,但都不好意思承认。”

她说完用手戳了戳画上的人脸。

“邓瑛。”

“嗯。”

“你很会画画吧。”

邓瑛摇了摇头,“以前会一点,现在只会画图纸。”

“那你画图纸厉害吗?”

邓瑛笑了笑,没有应答。

杨婉抬头道:“你擅长的东西,你自己从来都不说,之前我问你,你和我哥哥,谁读书比较厉害,你也是这样。”

邓瑛将手握在一起,中衣的衣袖不长,露在袖外的一双手腕,依稀可见镣铐的旧痕。

“婉婉,我留不下任何东西,但我想,只要我不言语,以后的人,至少不会觉得,我是个狂妄无礼的人。”

这算是他对身后名唯一的一点点希求。

杨婉垂下头,翻了一页新纸。

“邓瑛,我再给你画一个,照着你画,应该会画得好一些。”

邓瑛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我穿成这样……可以吗?”

杨婉抬头看向他,他披着一件青灰色的袍子,里面的中衣是新换的,浆洗得微微有些发黄。

“可以,很干净。”

杨婉说着赤脚下了床,走到邓瑛的书案旁,将笔墨取了回来,放在床头。

自己重新坐回被子里,仍然屈膝作案,握笔道:“你都快僵成一块木头了。没事,放松。”

邓瑛慢慢放松了肩背。

杨婉笔下的线条仍然有些幼稚,但她画得很认真。

画没能着色,所以画上的人衣衫雪净。

“子兮有教过你画画吗?”

“谁。”

“子兮。”

“嗯……”

杨婉没有抬头,脱口道:“他不会画画吧。”

“他会,只不过画画是娱情之事,很多年以前,他弃了,我为了学营造,偶尔会画画工细楼台。不过,你这样的画法,到的确不像是子兮教的。”

杨婉正在画“要害”之处,含糊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婉婉。”

“你说。”

“你到底师从何人……”

“你说我的画吗?”

邓瑛要问的自然不是这个,但是非要他问明白,他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一句“师从何人”,即便她回答了,也根本不能解释她与其余人的差别。于是,他只能顺着杨婉的话“嗯”了一声。

“我自己学的。”

她说完,将自己的笔记立起来,“神态像吧。”

“像。”

“像就行。”

她起身收拾好笔墨,吹灯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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