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子之辱(1 / 3)
夕阳西下,一片殷红晚霞如水墨般铺开天际,映照在大明宫的红墙琉璃瓦上,异常地空旷寂寥,就连瓦檐上的螭兽看起来也形单影只了许多。
殿外隐隐的啜泣之声如剪不断,理还乱的蛛网丝麻牢牢裹住大殿,似悲戚、似恐惧、似紧张,饶是龙座上的天子,也被生生拽入这看不清未来的深渊之中,无法自拔。
殿内烛火已一盏一盏被点亮,如无处安放的幽魂一般,随风飘摇着,落在墙上,打下无数阴影,将元成帝的面容掩在其中,看不清眉目、看不清神色。
寂静之中,元成帝依旧穿着那玄色龙纹襕衫,如一座孤山伶仃坐在那儿,一丝不动,没有生息、没有喜怒。
就连那颗曾拥有君子壮志,亦可为之舍弃一切的心,也不过是一瞬间便被人石化,轻而易举捏成了剤粉,可笑到最后连点灰都不剩下了。
看着御案上那洁白纸页上已然干到微皱的腥红血迹,看着上面杨皇后一笔一划与他的诀别。
元成帝的泪早已干至麻木。
他此生做了许多事,却从未后悔,独独面对虞娘,他知道,他早已后悔了。
或许是在他下药后,看到她低头笑着为那个孩子亲手缝制出七八岁的衣衫时。
或许是她拼死也没能守住那个孩子,在他星夜兼程赶回长安,看到她扑在他怀中哭得撕心裂肺,将一切都归责于在自己身上时。
亦或是,一夜醒来,眼睁睁看着她悬在他的榻前,让他这一辈子都心痛难忍时。
但无论如何后悔,他也很清楚,即便重来一世,即便再走一遭,他也一样不得不去做。
于国,这是他作为天子的必绝之心,
于家,这是他作为陈氏子孙的必行之路。
他,没得选。
倏然间,低头的元成帝落寞一笑,不在乎殿内宫人们或紧张或担忧的目光,不在乎落在衣衫上的那一滴泪,只是如同轻柔抚摸杨皇后的笑靥一般,摩挲过那信上的每一个字。直到听见一个脚步声渐近时,才将那封信小心翼翼收回去,放入自己胸前的衣襟之内。
随着元成帝看去,着白衣守孝官服的江丽华奉着碗盏走了进来,相比于旁人的茫然凄恻,她与承德已算是难得的冷静沉稳。
“陛下,该服药了。”
元成帝闻言看过去,什么也未说,便从其手中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正当江丽华接过药碗,小心奉着托盘将出未出时,一个石破天惊的通报声,彻底打破了这最后的宁静,将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死死揪住,吊得极高。
“太尉到——”
话音落下,外面的胄甲声凛冽如刀,一寸一寸拉锯着人心,而那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便如地狱而来一般,无疑让每一个人都后脊发凉,许多宫人更是禁不住瑟瑟发抖,俨然下一刻便会跌下去。
这一刻,元成帝却是出奇的平静。
不过是淡漠地抬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那个人。
时至如今,他已然是舟行暗礁,从阿蛮口中听到败局的那一刻起,他便作好了一切的准备。
从前他是杨崇渊手中的提线傀儡,自今日起,他或许连傀儡都做不得,变成了一个连生死也不能掌控的废人。
人生绝处,莫过于此,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停滞在半路上的江丽华就这般与那个满身凝聚着杀伐之气,盛怒之气的身影相遇,那一刻,血腥之气冲天一般充斥了整座大殿,在众人哆哆嗦嗦地俯首行礼之中,她一时忘记了,只僵硬地端着托盘,直面那个身披寒霜胄甲,满身血污模糊了胄甲本身的颜色,发乌、发暗的当朝太尉杨崇渊。
那个光威名,都足以令人闻风丧胆、战战兢兢的当世权臣杨崇渊。
这一刻,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夜色,她终于明白。
什么叫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催——
宫人们惊弓之鸟的瞳孔中,杨崇渊没有卸下头盔,没有卸下胄甲,没有卸下佩剑,第一次携着凛冽的杀气,堂而皇之地右手握剑,一步一步如锁命修罗一般,一步、一步、一步朝着众人之上的御座逼近。
看着淋漓血水自剑刃之身蜿蜒而下,于光洁如镜的地砖之上落下一条斑驳瘆人的血迹痕路来,立在两边的宫人皆惊得脸如白纸,颤抖地跪地下去,却无一人敢上去阻止。
“太、太尉,圣驾之前——”
就在承德恐惧到极致,却还是毅然决然挺身而出将身护在元成帝之前时,胄甲和刀剑碰撞的杀戮之声顿如海潮般席卷而入,在宫人们再也禁不住的跪地惊呼和求饶声中,面色寒凉的杨彻携着重兵而入,不过片刻,便将已然瘫软如泥、连逃跑都忘了的宫人全部无情朝外拖拽。
“紫宸殿上下护卫不力,致天子于险境——”
嘈杂和喧嚣的哭闹声中,杨崇渊屹立在众人之中,犹如掌管生死、俯瞰众生的神佛,却没有丝毫悲天悯人的佛心,此刻立在御案前,与御座上的元成帝相互对峙。
轻而易举,犹如掸下一粒尘埃般简单,杨崇渊唇边牵起冰冷逼人的弧度,就连眼尾那因为岁月历练累积而来的纹路,也如杀人的兵刃,浸着血溅四方,伏尸百万的气势。
“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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