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妁妁其华——我二姥姥(2 / 3)
写的是从前的那五个大字:
“胡大仙之位。”再掀开这张红纸,底下是一张黄纸,黄纸上也还是画着我熟悉的那只狐女,美目流盼,婀娜娇媚,仙姿飘飘,仿佛一眨眼她就要跳下墙来,和你轻声细语...只是她一条柔软的长尾巴露在了裙摆外,不免扫了人的兴趣,我知道,这狐女是我三舅画的,如今我三舅的画技越发传神,连我也看的心驰荡漾。胡大仙之位的下方,早先的破茶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半新不旧的碗,碗里盛着草木灰,灰上插着几柱香,碗边放着一个苹果两块蛋糕,一下子,我真的回到了从前:
从前茶缸里的香有时候燃着,有时候灭着,茶缸的旁边,春天有两朵野花,夏天摆一些野果,秋天放几个山楂,冬天会供着土豆萝卜,还随时会有地瓜窝头的出现,那多半是我二姥姥舍不得吃拿回来的——我二姥姥不管在外面拿什么“好东西”回家,第一时间一定会供在胡大仙的牌位下,然后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几个时辰后,等大仙享用完毕,“好东西”才能进入一家人的嘴里。
“不收拾了,你哥哥姐姐他们都出去过了,就剩我们仨了,凑合吧。”我三舅说。
“我哥哥姐姐他们住的远吗?”我问。我三舅有两个儿子两个闺女,都早已成家另过。
“不远,都在附近。”说也奇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我三舅和我二姥姥长的还挺像,都个子不高,身材微胖,脸膛黑红。
“他们也常回来吗?我有十几年没见到他们了。”
“不常回来,都忙。”
“哦。”我点点头,听我大舅说,我三舅的几个孩子不是很孝顺,除了回来要钱拿粮食外,几乎很难看到他们的身影。“我二姥姥还供着胡大仙呢?”我又说。
“供着。”
“天哪,供了也有三十几年了吧?”
“多了。”
“这些东西我二姥姥还是先敬完神仙,然后在给你们吃吗?”我看着我拿回来的蛋糕和巧克力不知什么时候已摆在了胡大仙的牌位下,想着过去——过去我二姥姥从来舍不得吃一口,全部留给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们。
“嘿嘿,是。”我三舅笑了,我三舅沉默寡言任劳任怨又心灵手巧。
“我不爱吃,我打年轻时就不爱吃,现在更不爱吃了。”我二姥姥听见了,双手拢在嘴边,呈喇叭状,伸长了脖子对我说。
“二娘,你辛苦了一辈子,忍让了一辈子,啥也没吃上,啥也没落下,现在条件好了,该吃就吃,你能吃多少啊?”我妈高秀枝说。
“年轻时吃不上,现在上了岁数啥也不想吃了。”我二姥姥说。
“可对!现在啥也不想吃了,吃啥也不香,啥东西吃到嘴里都是一个味。”我姥姥说。
“可不是!啥好东西摆在面前都想不起来吃,老了....”
“老了...”我三舅的鹦鹉抬起脑袋,也跟着发出尖细的声音。
一阵风吹了进来,吹的胡大仙的纸张唰啦唰啦的响,胡大仙泛起了荧光,我二姥姥赶忙下了炕,站到胡大仙的面前,点燃三支香,虔诚的拜了拜。轰隆隆,远处传来一阵阵打雷声,乌云很快密布了天空,不多时雨点噼里啪啦掉了下来,砸到地上飘起一股烟尘,我以为一场大雨即将来临,谁知眨眼儿的功夫,烟消了,天晴了,火辣辣的大太阳又露出了笑容。
“哎呀,现在连场雨也不好好下,都要旱死了。”我说。我看向窗外,天是干的,地是燥的,院子里,我二姥姥种的黄瓜无精打采,豆角有气无力,墙角的几棵向日葵也垂头丧气,院外斜坡上的庄稼更是蔫头耷拉脑,一看就是饥渴了很久。北方的夏季,原本就少雨,而近几年,更是连一场像样的雨也没有,现如今,下一场有模有样的雨远比过一个有话题的节日还要难。
“是啊,雨水越来越少了。”
“二姥姥,你们小时候雨水也不多吗?也像现在一样干旱吗?我记得我小时候还常常下雨呢。”
“我们那时候不旱,那时候的雨啊,一下就连了天,河套里的水啊,动不动就冲了田,我们可没少俢堤筑坝,日干夜赶,不像现在,旱的不像样,不过,话又说回来,年景也是有轮回的,涝几年旱几年的,常事。”
“我们年轻时就旱。”我妈说:“跟现在差不多,是吧二娘,那时候你可没少带着我们求雨。”
“可不是!你们那时候干旱,可没少求雨。”
“啊,求雨?你们还求过雨?怎么求?我怎么不知道?”我说。
“呵呵,你怎么会知道,那时候你妈也不过十来岁——她们年少时,有些年天旱的厉害,走起路来都灰土狼烟的,河里也没水了,井里也见底了,庄稼也不长了,怎么办,不能擎等着闹饥荒啊,可不就得求雨嘛!”
“是吗?怎么求?快给我讲讲?”我顿时来了兴趣。
“我没求过。”我姥姥说。
“我求过,那时候求雨,多半是我带头,你三姥姥也求过几回,但数我求的多,做了好事还能赚口吃的,我爱求——到人谁家求雨去,都能给疙瘩地瓜窝头啥的,我带着你妈她们,年年都得求两回,隆重着呢,呵呵,这么说起来,好像就在眼巴前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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