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3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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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如今,换他成了站在朝堂之上,叫飞短流长裹身的那个,才知这是种什么滋味。

原来这滋味这样不好受,仿佛举目茫茫,仿佛又回到那个午睡过头的傍晚……大殿空荡无人,漆黑冷寂,四面泥塑木雕,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菩萨不渡,金刚也不救,只有无边寒意临身,一刀一刀剐去身上血肉,剩个遁去妄念我执的干净空壳。

秦照尘听见时鹤春叹了一声气。

这一声叹,叫大理寺卿像是被大理寺的板子重重砸了,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我不是……我从没这么想。”秦照尘低声说,“这是你的银子,别人不能抢……谁都不能。”

生来端方的大理寺卿,从没这么咬牙发狠过,瞳底漫开的淡淡血色,仿佛那一日的噩梦从未结束。

从未结束,他的小仙鹤死了,孤零零死在没人的牢里,没有漂亮衣服,没有银子。

什么都没有,一口薄棺一席草,被他亲手埋在黄土之下。

所以谁都别想抢时鹤春的银子。

他也一样,他也不能动、不能碰,这是时鹤春的银子,要给时鹤春带走。

天上难道不用银子?倘若不用,那人间祭祀阵仗浩大,三牲六畜玉礼皮帛……花钱如流水,莫非全无意义?

秦照尘不信天上人间是虚谈,倘若是假的,他的小仙鹤要到什么地方去。

难道要困在这冷冰冰的俗世里?

秦照尘不能这么想,只是稍有些念头,五脏六腑就被生生碾碎

“胡思乱想什么。”时鹤春摸摸他的额头,“我

没说不是我的银子,你当这是给你的?”

秦照尘怔了半晌,低头看怀里的包袱,又抬头看时鹤春。

“你要我一边化缘,一边走着跟你去江南?”他的小仙鹤相当不满意,扯着他席地坐下,扒开包袱。

时鹤春拿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这是买车马的。”

时鹤春又往上摞了几个元宝:“这些买酒,要好酒,再配几个小菜。”

时鹤春又往上摞一堆金元宝:“这些买船……算了,租吧,租个漂亮的。”

时大奸佞不想听大理寺卿念叨啰嗦,更不想看秦照尘如今不念叨、不啰嗦,宛如一个锯了嘴的葫芦。

索性他直接定好,不叫秦大人为难:“我还没去过江南,你要去,不如带上我,叫我也看看夜里热闹。”

秦照尘只觉得自己如坠梦中。

他坐在郊外的草地上,被时鹤春扯着分家当,盘算怎么花,盘算怎么下江南。

这是大理寺卿穷尽心力不敢做的好梦……偏偏这好梦甚至不醒,枕着胳臂,躺在成堆的银子上,逍逍遥遥抬头看他。

秦照尘露出个极吃力的笑。

他小心地摸了摸时鹤春的脸,只觉仿佛将手浸入冰水,森森寒气透骨,仍是天堑般的人鬼殊途。

殊途又如何,时鹤春说了想去,秦照尘岂会不带他走:“不够。”

时鹤春觉得稀奇,这两个字有从两袖清风的大理寺卿口中说出的一天:“银子不够?”

“要的不够。”秦照尘说,“小施主不带个戏班子?再带丝竹管弦,美人歌舞。”

时鹤春蹲在地上,看着大理寺卿,冥思苦想一刻钟,想明白这是秦照尘在开玩笑:“……”

大理寺卿放声笑出来,襟怀畅快,笑声惊起寒鸦,绕树盘桓不散。

“走,我去置办。”秦照尘起身,收拾好那些元宝,打成结实包袱,“下次不要在野外露财,会招盗贼。”

早已死去的时鹤春背着手,飘在他身旁:“我怕盗贼?”

秦照尘像是看不见,他握住那只半透明的手,任凭这森森鬼气涌入体内、褫夺生机,任凭寒意无孔不入:“我怕。”

“贫僧爬个树都不稳当、翻个墙都翻不好,逃不利索,平白牵累施主。”

照尘和尚念了声佛号,自翻旧账,又对时鹤春保证:“等来世,我也去习刀弄枪,学一身武艺,随施主去做大将军,建功立业、开疆拓土。”

时鹤春摸摸他的脑袋,看着仿佛脱胎换骨、彻底换了个人的秦照尘。

秦照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这一生都从未有过。

——不论是庙里循规蹈矩的小和尚,还是王府端方木讷的世子,还是宁折不弯到迂阔的大理寺卿。

还是如今无边寂寞、无边茫然,杀了不知多少人,立在朝堂之上再走不动的秦王殿下。

这一刻的榆木疙瘩,竟也离奇到仿佛骤然开了七窍,像是潇洒得如同殿上那个时鹤春了:“好么?施主

,来世我们去打仗。”

“……好什么好。”时鹤春拍他脑袋,“小师父,打仗要见血,要杀生,你要气死佛陀。”

秦照尘被他一拍,也醒悟过来,笑了笑:“那就不当和尚了,时鹤春,你到我背上来,我背你回家去。”

不当和尚,就用不着成体统,用不着对着赖在背上的时小施主念叨一路“不要乱动”、“授受不亲”。

也不当官,也不当和尚,陪时鹤春痛痛快快打够了仗,也不等什么功高盖主、猜忌临身,直接解甲归田去做富家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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