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婢女的品格(1 / 1)
春风又绿江南岸,转眼已是四月时节,芷兰度过了如湖水般平静的一段日子。府中无甚大事,平日里和梅香一起伺候公子饮食起居,闲暇时学着做一些女红,奈何她实在是不擅此道,十根手指轮番受伤,梅香无奈道, "芷兰不可教也。” 天气渐暖,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正好,公子近来午膳后便多在院中抚琴,芷兰每闻《幽兰操》,心中凄然,回想起山中岁月,恍如隔世。这一日想起师父,不由得一声轻叹。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倒似心中有万千忧愁,可是为何?” 公子问道。
“回公子话,我哪里来的什么忧愁,不过是听公子抚琴,有些感触罢了。” 祁正不喜奴婢二字,府中众人皆以“我”字自称。
“哦?你有何感触,说来与我听,莫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祁三公子倒是被这小丫头逗笑了。
“我叹孔夫子一代圣贤,却生不逢时,半生漂泊,壮志难酬,所谓‘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 ,” 芷兰脱口而出。
“倒是小看了这丫头,小小年纪出身乡野,竟识得此曲。”祁正心中疑惑,开口问道 :“你既知此曲,想必是个懂音律的,可否弹奏一曲?”
芷兰缓步上前,轻抚琴身,指尖轻颤。她坐下来深吸一口气,随着手指拨动,琴声如行云流水般弥漫在院中,曲调悠扬转而婉转,如甘甜凛冽的桂花佳酿沁人心脾。三公子怔怔地望着眼前人,内心却早已是惊涛骇浪,他打断了芷兰,一把握住她的手臂,“你这琴艺,师从何人?绝不可能是庵中姑子所授,莫要欺我!”
芷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她不明白为何公子有如此反应,也不知道该不该将曾师父的事情和盘托出,她只是惊恐的瞪着一双杏眼望着公子,话到嘴边却踌躇不决。被握住的手臂疼痛难忍,不禁眼眶微红。见到芷兰这副模样,祁正冷静了下来,他松开手臂,轻声说道:“我并无恶意,只是你这曲子,中间有一处转折与他人不同,是我一位故交特有的指法,你可识得曾志清么?”
“他是我师父。。。” 芷兰将自己如何与曾师父相识以及过往种种,全部讲了出来,也表明了自己三年契满,便要去北边寻找师父。
“你师父并不在北平,自从去年与他一别,我曾数次派人北上寻他未果。你安心待在府中,我自会帮你寻到师父。”
“公子,你是否知道师父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当日只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开,我日夜牵挂,甚是担心。” 芷兰轻问。
“你先坐下听我和你说。“祁正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开口询问 “你师父是否同你提起过《广陵散》?”
芷兰思索片刻,答道:“未曾。师父的离开,可是与这《广陵散》有关?”
“曾兄漂泊半生都为了寻找这《广陵散》琴谱,其中各种,还是待日后寻到你师父,让他亲口同你讲罢。你既是曾兄爱徒,怎可在我府中为婢女,你且留在这里,你我从此兄妹相称便可。” 祁正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只想护她周全,想来是出于爱屋及乌的朋友之义吧。
“公子万万不可,芷兰流落至此,幸得府中收留得以安身,如今知晓公子与师父乃是故交,只求能继续留在公子身边伺候着,望有朝一日能与师父相见。” 芷兰惶恐,忙起身说道。她见公子摇头,赶忙又说:“公子,芷兰虽为一介女流,却也知道自食其力,既身为婢女,凭自己的力气换得温饱,才算心安理得,也不算辱没了师父的教诲,求公子成全。”
“既然你心意如此,我便不强求于你。也是,婢女又如何,你要记得,人应贵在品格,而非身份。倒是本公子俗了。” 祁正笑着应道。
从此,祁宅内院,便多了一个抚琴之人。芷兰虽得高人传授,又颇有天赋,但毕竟所学时日尚短,祁正不免指教一二,姑娘琴艺日渐精进。芷兰毕竟还是小女孩心性,心中得意,免不了炫技卖弄一番。
春去夏至,那一日祁正去大宅请安,恰逢祁家二公子外派杭州。这祁家老爷位列三公,深受皇帝器重。大公子更是洪武二十一年的殿试二甲,如今任礼部侍郎。二公子春闱登科,如今也外派了官职。此刻祁家上下喜庆一片,张灯结彩,散淡闲人祁正三公子的出现就显得尤为不合时宜。祁老爷免不得一番说教,祁夫人讲话更是绵里藏针,讥讽三公子是奴婢所出,成不得大器。祁正自幼便看惯了祁家众人的嘴脸,只唯有母亲是他的逆鳞,他眼眸一沉,双拳紧握正欲发作,恰巧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来请他过去,一场风暴暂时化解。陪老太太说了会子话,祖母眼见着一日日衰老,精神也大不如前,见她乏了,祁正起身告退。他绕过前厅,走出祁家大宅,夏日里的微风,吹不散公子一身的冷清。
那一刻,祁正忽然特别想念芷兰的琴声,天地之间。仿佛只有那个小丫头的琴声,能抚平他所有的愤怒。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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