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锱铢(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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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弟从此再没来过渭阳楼。

那夜他走得急,不曾想起为楚意留些钱银。楚意赖着他得了容身之处已是十分的不踏实,更没资格因此而心有埋怨。正巧咸阳县尉正命人招纳画师,需要根据证人描述默写犯人画像以作张贴通缉之用,虽不属官差编制,但也是替朝廷办差,食朝廷俸禄。为了解决日常花销,楚意便只能指望自己的这件看家本事。

楚意从渭阳楼的小厮手中借了男装,又以假名混肴视听,凭着一手精湛细腻的画艺,将这只饭碗牢牢地握在了手中。她每日卯时入县府,酉时而归,月俸足足两斛,供她一人吃穿住行,绰绰有余。

她这厢风生水起地奔忙,全然未发觉昆弟突然的消失,不料寒露才过没几天,趁着休沐当日成嫂便来与她商量起了迁房之事。她沿着桌几边坐下,漫不经心地摩挲指甲上鲜红欲滴的蔻丹,等待着楚意的答复。

“嫂嫂来得真是巧,我也正想和嫂嫂说起这件事呢,只是成日里不得空,一直拖到了今日。”楚意笑得客客气气,心里却不住冷笑,这厮无非是看昆弟长久不来,明明客房还未等到期,便急着赶了自己出去,不叫自己霸占了这上等厢房罢了。

这般见风使舵之人,楚意在宫里早便见怪不怪,也理解他们生意人的考量。不曾想成嫂却是厉然苛刻地打断了她的笑容,“行了,这些多余的场面话咱们也不必讲,这本来便是看着昆弟公子的面子以半价将这间客房腾出来,如今快到续房的日子却久不见昆弟公子,嫂嫂是开门做生意,而非搭粥棚,你这厢供不上房钱,那屋子自然是要腾给供得上的人住。”

“我明白嫂嫂的意思,”楚意堪堪按捺着内里冒起了的愤怒,耐心忍过,重又笑道,“我本就觉得这屋子住着太空太铺张,嫂嫂要我迁房别居

亦是正中我的下怀。只是我初次在咸阳谋差,月俸未到,新屋房钱可容嫂嫂待我月俸发放之后,再如数补回?”

成嫂拿着那一双细长的眼睛旁睨了她一眼,见她殷勤奉茶,方才松了口,“好吧,我也是看在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不易,发发善心,也算给自己积个福报罢。赶紧些收拾好东西,我一会儿便命人帮你迁房。”

“多谢嫂嫂了。”楚意颔首,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活络活络笑僵的脸颊。

正如楚意所料,成嫂新给她换置的客房果然连最普通的厢房也比之不上,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里摆着一床破旧的睡榻和一张缺了角的桌椅,再容下一个身量纤纤的她便已挤得挪不开脚步。她虽是不满,但想到能在住所这一项省下花销,便也能说服自己隐忍不发。

次日她照常换了男装去往县府开工,将临蜡祭,从县府到囹圄,甚至是城外的云阳国狱的工作都清减了不少。到了午后众人便各自赋闲,无事可做,没多久便有县尉身边的小卒传话,叫众人皆数散了。

楚意辛苦多日,难得躲懒,想着回渭阳楼要么是一个人发呆,要么是要看着成嫂的脸色,一时间不大愿意过早回去。她孤身走在咸阳城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随着人群亦步亦趋。这边是街头艺人在用幻术做噱头故弄玄虚地表演着障眼法,那边是几个总角孩童在扮将军演沙场。时不时有巡逻的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经过她身侧,兵戈杀伐之气融合在祥和物阜的景象里,带来了安定和秩序。

这样的繁荣文明,是楚意从未在寿春的街道上感受过的。她享受地伸了个懒腰,忽而听见右手边的茶肆里似有士子围坐论辩。她闲来无事,便驻足其外,想随意听一听聊以打发时间。

其中一素缟布衣的青年正负手踱步,

声色朗朗,“今六国兼并,四海归一,陛下以法律安邦定国,从前商君虽改法为律,然在下以为,法与律之间仍是有分别的。韩非子有书遗世:‘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①’而律,实乃均布。何为‘均布’,则作‘范天下之不一而归于一②’。故此,二者虽有共通却在本质上大相近庭。故而因二者分明,以法公正刑罚,以律规范方圆。”

言罢,他旋身向楚意所在的外侧,教她忍不住一惊。方才还在思量这咸阳不愧为一国之都,百家学士云集于此,出类拔萃者多如牛毛。眼下一见音容,原是久负盛名的扶苏大公子微服而出,混在众士子间广听谏言。

那日郑夫人寿宴,楚意曾遥遥见过扶苏一眼,气度高华,奉亲之谦顺恭敬,果如人言称道那般,使人过目难忘。而今他的说法头头是道,令人耳目一新,她在心底不住赞叹。

不一会儿,又有一士子起身提出反对,“夏商周三朝皆称法律为刑。周天子东迁后,又简称法律为法,这样,法就不仅仅是刑杀惩罚的意思,而有刑罚的标准与常行的规范的内涵。法、律合二为一,不仅简便释解,更是一种统一。陛下费劲千辛万苦之力才将华夏纷乱平定,眼下最注重的便是人心一统,万事一统。兄台要法律二分,岂不是以陛下所望悖逆?”

如此说辞,迂腐而牵强,更以君威施压,实乃无赖之言。扶苏八岁被郑夫人送往荀卿门下,学的是儒家的君子之道,克己复礼,面对这一番唐突自是有些进退两难。楚意远远瞧着,都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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